太后看了一眼正对她行国礼的宣王妃,起身回了一个平辈之间的家礼,嘴里道:“大皇嫂客气了,快请坐。蓝梅,让人上好茶汤。”
宣王妃脸色不大好,坐下后一言不发,太后面色平静。心中想着,当年自己决定当皇后,这步棋还是走对了。要是不当皇后,哪有今天?要是普通官眷,宣王妃想欺负自家的妹妹和外甥女,家里肯定又是束手无策。
太后端起茶盏,吹了吹,淡笑着开口:“大皇嫂求见哀家,可是有什么事吗?都是一家人,要是有事,大皇嫂直说,哀家能办到的,必尽全力。”
宣王妃见问,才开口:“太后给臣妇的外孙子长孙荣赐婚,宣王府受宠若惊。”
太后知道大嫂子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两个孩子互生好感,哀家也想成人之美,才指的婚。孩子们肯定希望得到大嫂子的祝福,您实在不必受宠若惊,只要坦然接受就好。”
宣王妃脸色更差了,硬梆梆开口:“不好意思,臣妇跟王爷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桩婚事不大合适,特进宫来推辞亲事。请太后不要见怪,收回成命,臣妇与王爷不胜感激。”
太后心道,果然是此事,她脸色沉下来。宣王妃自以出身名门,一直自视甚高,根本没把丈夫看到眼里。不过,那是他两口子的家事,二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看先皇在世时也没说什么,别人更不会插手。
不过,君臣相处要有边界感,虽然杜氏是亲王妃,宗长夫人,可毕竟是臣妇。自己如今是太后,是国母,是皇宫的主人之一。君臣有别,自然不能任着她的性子来。
当下冷冷道:“哀家是太后,一国之母,向来一言九鼎。怎么可能轻易收回懿旨,朝令夕改岂不是让人笑话?”
宣王妃急了:“太后,您当年常说,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因本家族姐青衣君就是受指婚之害,说指婚一定要谨慎,万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怎么如今您当了太后,就忘了当年的话,要一意孤行了?”
太后道:“谁一意孤行了?宣王自己央求齐王亲自登门,向顾家求娶。顾家人来问过哀家,哀家寻思,两边都是亲戚,彼此知根知底,亲上加亲挺好。顾家没了后顾之忧,欣然应允。家长同意,年轻人情投意合,哀家顺水推舟,哪有勉强他们?”
宣王妃道:“荣儿从小就养在臣妇的身边,臣妇从一个小肉团养到二十来岁,在心里比亲孙子都亲。如今他的终身大事,必要问过臣妇,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太后道:“哀家问你,那顾家小姐有哪点不好?就入不了你的青眼了?”
宣王妃道:“其实也不是顾家小姐不好,主要是长孙荣的亲事,臣妇另有打算。臣妇知道,顾家王夫人是太后的族妹,关系一直还好。太后娘娘是顾怜娘家之人,对族人都很照顾。巧了不是,臣妇也是顾怜娘家的人,想把杜家的侄孙女杜玉爽许配给长孙荣。”
太后道:“既然有这意思,为何不早点实施,非要等哀家下完懿旨再来说?”
宣王妃道:“太后容禀,之前家里一直在讨论呢。长孙荣说要考虑一下,臣妇也没好意思硬逼着马上答应。可是年轻人没定性,上一趟马球场,就相中顾家小姐了。回来也没跟臣妇商量一声,就贸然行事。臣妇知道后,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太后皱眉:“到底是长孙荣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让他自己拿主意。他看中顾家小姐,求了长辈出面,自然应该成全孩子。”
宣王妃道:“太后,自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怎么好让孩子自作主张呢?”
太后冷笑:“对呀,父母做主,荣儿是长孙家的孩子,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祖母指手画脚吧?而且,据哀家打听到的情况,那杜玉爽人品不堪,因妒生怨,毁人清白,害了一条人命。杜家一手遮天,毫无悔意,哀家还想让人详查一下杜家,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呢。”
宣王妃大怒,眼中泛红,指着太后:“你敢?都说后宫不可干政,我杜家是百年世家,京兆名门,轮不到你一个深宫太后来管头管脚。”
太后也生气了:“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哀家是太后,轮不到道你一个臣妇来说三道四!来人呢,把宣王妃轰出去,以后不许她入宫。”
宣王妃被几个内卫挟持着出了宫,气得半死,回家就把起坐间的陈设全摔了,大闹一场。宣王问她,她把在宫里跟太后说的话学了一遍。宣王又气又怕,这个老太太真是糊涂,在自己家里闹腾也就算了,敢去宫里跟太后耍横,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宣王妃缓了半天,气才顺畅了,就让人去叫长孙荣。下人回禀,荣公子让太后叫进宫里了。宣王妃一听又来气了,太后的手伸得太长了吧,管到大伯哥家里了。实在是忍无可忍,在屋里破口大骂,骂得不堪入耳。
宣王见杜氏在家发疯,顿时觉得心烦气躁,自己骑了马,去了平康坊,准备找一个花楼喝酒解闷。
太后看了一眼跪在面前行大礼的长孙荣,神情严肃地道:“荣儿,从你父亲那边论,你该唤哀家一声表姑母。你到都城大半年了,怎么一次也没来拜会哀家?是不是哀家不叫你,你就不知道来看看表姑母?”
长孙荣头上见汗,连忙辩解:“太后娘娘,您日理万机,侄儿无事不敢来麻烦您。进都城这大半年,在东市盘下几个店铺,让人拆了重新建造,准备开一家大的百货店。还在西市买了几个店铺,准备打成通间,经营西北特产。”
太后听了,微露笑意,她也听闻长孙荣接手了祖母方夫人的生意。这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孩子,敢想敢干。估计杜家死盯着他,也是看上他的商业才能,会经商就有钱呀。杜家只剩下虚名,急需有钱呢。
太后笑问:“你还怪会经商的呢,以后准备当商人?世人目光短浅,重农抑商,所以讲究士农工商的排序,商人地位最低。”
长孙荣见太后说笑,心情没那么沉重了,他笑道:“表姑母,那不是没办法了嘛,家里父母的情况您都熟识,他们管不了这些事。家父只知舞刀弄枪,最爱策马奔腾,战场冲杀;家母只喜风花雪月,最擅吃喝玩乐,一看账本就头痛。”
太后笑道:“荣儿说得有道理,你祖母突然过世,她的产业没人经管,你前祖母名下的四位伯父不愿与方氏产业有交集。你祖母名下四位伯叔,如今只有你父亲在陇右了,偏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经商的材料。”
长孙荣笑道:“侄儿想好了,成婚以后就在都城长驻,经管着母亲的嫁妆,还有祖母留下的产业。”
太后笑了:“荣儿,你可是池表弟的嫡长子,真就打算不入仕途,准备当一辈子商贾了?”
长孙荣回答:“是,一个家总要有人托底儿。二弟从小爱武,愿意上战场,以后让二弟余荫入仕,跟着父亲守凉州。三弟爱读书,等中了举,就送到国子监读书,争取从科举入仕。四弟现在还小,等年龄大一点,看他自己的意思。反正只要不违法,侄儿都支持。”
太后道:“你姓长孙,不姓李,既然准备长驻西京,就置办一座宅子,不要住在宣王府了。你置办好宅子,就抓紧时间跟喜娟成亲,你们两个年龄都不小了。”
长孙荣边声应是,知道太后这样安排,必有用意。
果然听太后道:“杜家虽是百年世族,京兆名门,如今人才凋零,内里空虚。家人又作恶多端,毫无悔意,败落之日不久。可你外祖母出自杜家,仗着自己亲王妃的身份和照顾过你二十年的情分,想逼你娶杜氏姑娘,你住在人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容易尴尬。”
长孙荣点头,说自己一回去,马上买宅子,搬出去。
太后叹气道:“哀家与宣王妃认识几十年,深知她的为人,虽然有点学问,可是眼高于顶、固执己见、矫揉造作。你行事要隐秘,动作要快,否则被她缠上,很难脱身。”
长孙荣出宫回宣王府,外祖母又来与他缠磨,把他心烦得够呛。一面去西市的牙行买宅子,一面写信给父亲,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让他上书朝廷请假,来都城参加他的婚事。
长孙荣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出一个月,就花重金买到一处现成的宅子,位置在西市东边的太平坊内。是清河崔家的一处宅子,崔家人犯事后,逐渐退出西京,一些宅子庄园陆续出手了。
这宅子地理位置极好,有五进的格局,房子高大坚固。旁边有安渠穿过,用水方便,后园引了一湾活水进来,水中种了荷花,水边种了一些垂柳。
长孙荣也不敢再惊动外祖父,怕他为难,外祖母对自己的婚事万分不赞成,一直在闹腾。长孙宇年事已高,只好让叔父长孙清出面,跟着齐王殿下去顾家下聘礼。顾家欣然授礼,定下婚期,吉时就在继辉三年三月初九的酉时二刻。
从太后赐婚到过聘礼这段时间,长孙荣都是低调行事,就怕外祖母从中作梗。可是他在外置了宅子的事,如何能瞒得住?宣王妃心中有数,外孙子是想脱离自己的掌控。宣王妃抓紧时间,频繁地安排杜玉爽来王府,有时就住下来,等机会讹到长孙荣身上。
继辉二年十月十七,皇后顺利生下第二个皇子,太后与皇帝都很高兴。皇帝给儿子取名李承,太后亲自张罗着给二孙子过满月,大宴文武众臣。宣王妃恼恨太后,不肯进宫赴宴。太后也不在乎,她也不想看见那个自高自大、刚愎自用的大皇嫂。
继辉三年二月中旬,凉州刺史长孙池上都城来述职,仙宜县主也跟着来了。二人先拜望长孙宇老侯爷,献上西南的风物特产;随后又与长孙清、长孙洁两兄弟相见,妯娌们相谈甚欢,互赠礼物,兄弟几个畅快地喝了一顿酒。
第二日,长孙池夫妇去宣王府,拜见岳父岳母,带了许多礼物。
宣王看见小女儿夫妇,心中挺高兴的,一直笑眯眯的。宣王妃拉着女儿的手,女儿生活得自在幸福,生了四个儿子,一点也不见老。满头秀发,不见一丝白发,白嫩嫩的圆脸,面上没有什么皱纹,眼睛炯炯有神,眼白清澈,眼珠乌黑。
客气过几句,宣王妃拉着县主去了自己的住处,娘俩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宣王陪着女婿闲话,说些政务上的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二人就说起长孙荣的婚事,长孙池说选定的吉日是三月初九。
宣王吃了一惊,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聘礼,什么时候请的期。长孙荣只能耐着性子跟老丈人解释,宣王听了只叹气。看来,太后和外孙子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一家了,过聘礼、请婚期这样的大事,都不肯跟自己商量。
不过,宣王人老成精,细想了一下,心慢慢放平。都说一辈人不管两辈人的事。长孙荣说到底也只是个外孙子,人家的祖父、父母都健在,完全可以替他的亲事做主。老妻的心事他知道,但是他跟姓杜的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杜家人哪有自家外孙子重要。
后堂里,宣王妃直截了当地跟女儿说,必须让长孙荣娶杜家姑娘。即使太后的懿旨不肯收回,也可以让杜玉爽进门当平妻,娥皇女英的故事,也挺感人的。仙宜县主脑子不够精明,只觉得有点不得劲,却没想明白。
她寻思着,自家儿子是男人,长得帅,还有能力,会赚钱,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之事。当初,母妃在甘凉的时候,帮自己经管荣儿十数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呢。如今母妃都快古稀之年了,提出这点要求,她怎么能不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