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恩摊开的手掌中，那块深暗的陨石静静地躺着。
他问出那个问题后，就看着汪牧，等待着答案。
汪牧看着予恩那双空洞有些茫然却又执拗探寻的眼睛，沉默了足有十几秒。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份温和的从容，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微澜。
“不知道。”汪牧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如常，“怎么了？他们提这个了？”他的语气疑惑。
予恩的眉轻蹙了一下。
“他们在找石胎的下落，怀疑我是。”
汪牧听闻，英俊的脸上扬起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一个了然又有点嘲讽意味的微笑。
“是吗？”他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予恩脸上，“你是汪家的人。就算你真的是什么‘石胎’，那也跟他们张家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找他们的，与我们何干？”他的话语轻飘飘的，话里意味是要将予恩牢牢地拴在汪家的柱子上。
予恩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摊开的掌心收拢，陨石块重新滑入他深色制服的口袋里，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凸起轮廓。他接受了汪牧的回答，或者说，暂时将这个疑问压回了心底。
他转而问道。“吴三行那里，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汪牧双手抱臂，姿态放松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没有。你问好了，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他话锋一转，眼神带着探究，“吴携，还有整个九门……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予恩某根冰冷的神经。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给出了答案，。“杀了他们，让他们痛苦。”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汪牧的意料。他抱着手臂的姿势没变，但眼神里那份从容的笑意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探究。
他看着予恩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失去情感了，却依然保留着对特定目标的强烈毁灭欲……这很好，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这浓烈的恨意，正是汪家最锋利的武器。
“我没什么具体的计划。”汪牧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你自己看着来就行。”
他微微前倾身体，靠近予恩一些，声音压低。“不过……如果你真想让他们痛苦，那就不能让他们死得太痛快。死亡，有时候反而是解脱。”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当着他们在乎的人的面，伤害他们在乎的人……更能让他们痛不欲生的了。”
予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汪牧的话语一字一句渗入他意识深处那片被冻结的荒原。他空洞的眼神直视着前方通道冰冷的金属墙壁，想着这个“建议”。
痛苦……在乎的人……伤害……几个冰冷的词汇在他混乱的思维里碰撞、重组。
“知道了。”
他没有再看汪牧，转身，迈开脚步，朝着自己居住区的方向走去。
汪牧站在原地，脸上的微笑在予恩转身的迅速褪去，那笑容变得极其诡异，混合着满意、算计和一种冰冷的掌控感。
他深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予恩瘦削挺直、却散发着浓浓死气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的阴影里。
他的眼神才慢慢收回，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加深了几分，最终也转身，消失在通道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远离汪家冰冷巢穴的另一处。
房间里的气氛很是凝重，一盏光线不甚明亮的白炽灯悬在中央长桌上空，照亮了围坐的几张或凝重、或焦灼、或愤怒的脸。
张祁灵坐在长桌一端，背脊挺直。黑瞎子坐在他旁边。张海客坐在张祁灵另一侧，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
谢语辰靠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张海南和张千军万马这对活宝来到这碰面了，难得地没有拌嘴，只是沉着脸，眼神里都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角落里，那个假扮张海杏的女人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都感觉到了吧？”黑瞎子用力吸了一口烟，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予恩身上的气儿……不对。不是活人的气儿。”
张海客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牵扯到伤口让他吸了口冷气，但他的声音很稳。“死气。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他看向张祁灵，“族长，你跟他交手最近，感觉最清楚。他……到底怎么回事？汪家对他做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祁灵身上。
他依旧沉默，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
“他……空了。”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和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容器。汪家不仅控制了他，更抹杀了他的“存在”。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谢语辰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我们必须把他弄出来！不能让他再待在汪家那个鬼地方！再待下去，他就真的……”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彻底成为汪家的少族长，或者更糟。
“怎么弄？”黑瞎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汪家基地都不知道位置在哪！”
张海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肩膀的疼痛，目光灼灼地看向张祁灵。
“族长，我们回张家鼓楼！”
“回鼓楼？”张祁灵还没表态，坐在角落的张海杏猛地直起身子，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回去干什么？祭祖吗？”
张海客暂时没理会她，目光依旧锁定张祁灵。
“把那块石头运出来！”
“运石头？！”张海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哥你疯了？！那东西是能随便运的？！且不说鼓楼里那些要命的机关，就那块石头本身，邪性得很！你忘了当年……”
“我没忘！”张海客打断她，语气强硬，“但那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对予恩产生影响的东西！他在西王母宫和鼓楼对那石头都有反应！张祁灵也感觉到了，他身上带着那块小陨石碎片靠近时，予恩的动作有过停滞！那石头可能就是他找回自己的关键！”
“关键？”张海杏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长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看着张海客。
“你怎么知道运出来是帮他找回自己，而不是直接把他弄死或者弄得更疯？那玩意儿是随便能碰的？而且，你说运就运？你以为那是块砖头？张家鼓楼的核心，是说动就能动的？”她转向张祁灵，“族长，你清楚后果！不能由着他胡来！”
张海客正要反驳，一直没说话的张海南忍不住插嘴了，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和一丝焦躁。
“海杏姐说得也有道理啊，海客哥。那石头……都说邪门得很。但海客哥的想法也没错，问题是，怎么运？拿命填吗？”
旁边的张千军万马也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
“就是啊！上次你们去鼓楼，听说很多交代在里面。不是说予恩身手比族长还邪乎，你们连人都带不到他跟前，更别说让他乖乖跟你们去看石头了！就算石头运出来了，他不来，或者来了直接动手抢，你们拦得住？”
张千军万马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心头。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长桌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异常沉重。
是啊，怎么带予恩去？怎么让他接触石头？他现在的状态，任何接近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强行带走？以予恩现在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加上汪家的重重保护，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付出的代价将是难以想象的惨重。
张海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张祁灵沉默的脸，看着黑瞎子紧锁的眉头，看着谢语辰凝重的表情，看着张海杏毫不退让的眼神，再看看张海南和张千军万马脸上的忧虑，最终只是疲惫地靠回椅背，受伤的肩膀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
他闭了闭眼，脸上写满了挫败和深深的无力感。
黑瞎子烦躁地又摸出一支烟点上，烟雾缭绕着他阴郁的脸。谢语辰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节奏比之前更快了些。
张海杏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张海南和张千军万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沉重。
巨大的难题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才能从汪家的深渊里，夺回那个已经被死气浸透的灵魂？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只有张祁灵依旧端坐着，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无人能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