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城，十一月二十三，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
吴要赢，郝十二，谭音正在逛，摇光城的百戏表演出神入化，而最近最盛行的一个百戏是“从天而降”，据传是之前有个百戏帮给大家露了一手绝活，一个全身赤裸的活人从天而降，效果非常好，所以整个摇光城的百戏帮都在学着如何去做。
现在花样也更多了，从天而降的同时还会携带各种道具，更是美不胜收。
而此刻，看着突然间出现在半空的衣袂翩翩的“仙女”，一边降落还一边撒花，吴要赢和郝十二把手都拍烂了。
其实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并不稀奇，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这足够新奇。
三个人经过八荒六和塔，谭音道：“她还没回来。”
吴要赢也叹了一口气：“对呀，大佬还没回来。”
这大佬没在身边，感觉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郝十二顿了一下道：“我觉得挺好的。”
他就不一样了，她没在，他感觉到自在极了，反正陆地上没有人追杀他，现在有吃有喝还不用拿命去拼，多好的日子呀。
谭音看了他一眼：“没有她，你以为宝珠小姐还拿钱给你？”
郝十二想了想没钱的后果，抖了抖。
算了，还是回来吧。
谭音还想说什么，突然间目光被旁边一个少年吸引了过去。
那个少年和她擦肩而过，低着头，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动作。
他的手正在极快的拼凑着一个机巧小样，那样快的速度，谭音只在谢清池身上见过。
她心里诧异之极。
一愣之下，那少年已经走远。
而这个少年，正是云深，他低头穿过人群，越往里面走便越偏僻，等到他将手里的机巧小样给修补好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小院后门。
他进入了那个巨大的地下洞穴。
庞大的机巧烛龙已经彻底构造好，赤红的鳞片，巨大的头颅，从洞穴的这边一直延伸到洞穴的那边，之前的洞穴已经放不下这个机巧烛龙，于是不断开凿，就是为了放下这个庞然大物。
已经拼凑好机巧烛龙将整个黑暗洞穴照耀得亮若白昼，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足以让每个见到它的凡夫俗子感到恐惧。
云深看着它。
这是他的机巧，这个一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少年眼底，闪出一丝亮光。
他伸手，拿起了旁边一盏灯，灯上缠绕着一丝黑气。
黑气是最为庞大的力量，黑气能够在某种特别的因素下，将某些东西变成宝物。
现在，这个机巧烛龙便是最完美的杰作，如果真的形成宝物，那么一定前所未有的宝物。
它会是真的，传说中的龙。
可是，还差什么？
黑气无法灌注到它的身上。
这个时候，一个黑影再次站在了他身后。
云深回头，便看到了那个黑袍人。
黑袍女人立在那里，全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即便是他向来对什么都无知无畏，然而看到眼前这个人，还是心里下意识的生出一种微妙的惧怕之意。
黑袍人道：“你知道还差什么吗？”
“还差什么？”
“人的执念。你有什么恨的人吗？”
恨的人？他在脑海里将自己这十九年的人生想了一遍，然后默然摇了摇头。
即便他曾被当做怪物，被人扔到垃圾堆里过，也被人赶到坟茔自生自灭，也被人折断过胳膊，按在污水里过，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痛苦。
不让他碰机巧那才是痛苦。
黑袍人又问：“那么爱的人呢？”
云深思考。
“要么爱，要么恨。强大的执念，才能成就完美的宝物。”
黑袍人说完，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云深立在那里，歪着头看着那一缕黑气灯火。
要么爱，要么恨？
爱是什么？
他呆呆的立在那里，重新将机巧烛龙给检查一遍，在龙心的位置，巨大的齿轮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空隙。
那位墨家天人留下的图示中，其余各处都很详细，但是唯有此处，一片空白，仿佛写了什么，但是又被无情抹去。
这里应该放什么？爱？恨？
他重新查看一番，等到天将明的时候，再穿过小院，回到了和阿珠的院落。
阿珠被人告知他有个木工的活，只能晚上干，于是她也相信了，也没有多问。
等到他醒来，便看到阿珠笑盈盈的撑着脸蹲在他旁边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他可以看到那金色的绒毛。
“好啦，小懒猪，饿了没，我做了好吃的哦。”
他盯着阿珠看。
阿珠被看红了脸，然后抬起手捂住他的眼：“你要是敢这样看其他姑娘，我就不喜欢你了。”
云深躺在那里，感受到少女柔软的手，有种别样的温度。
他听到阿珠问他：“我们要成亲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爱我哦。”
“爱”字落入云深的耳朵里，他抬起手，拉下阿珠的手，盯着阿珠看。
阿珠被他盯得有点慌，不由道：“你，你爱不爱我？”
“什么是爱？”
阿珠愣了一下，然后趴在他的床边：“就像我这样，想要一直一直看着你，可以答应你的一切要求。那，你想不想一直看着我？”
云深看着她，看着她被阳光度了一层光的发，看着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看着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指。
他点了点头：“想。”
原来，这就是爱？
听了云深的话，阿珠极快的凑上前，在他的脸颊边亲了一口。
云深微微一愣，还是盯着她看。
阿珠低低的咳了一声，羞涩的转过了自己的头，然后又转过头，凶巴巴的道：“别以为你说的好听点以后我就什么都不会让你干了！你不能做饭但是碗还是要你洗地要你扫水要你挑知道吗？”
云深点了点头，还是看着她。
凶巴巴的样子装不下去了，阿珠红着脸笑了起来：“我们没钱买嫁衣，但我有一件红色的衣裳，我们父母都不在，就，就在明天拜堂好不好？”
“好。”
阿珠眼底闪烁着动人的光：“好啦，我对你提了那么多，你有没有，有没有对我，那个，你未来妻子的要求需要提？”
她热切而温软的看着他。
云深沉默了好半晌，这才看着阿珠开口：“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可以吗？”
阿珠直起身子，笑着点了点头：“好呀，小懒猪。”
下一刻她脸上的笑意僵住。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心口，鲜血涌了出来，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便缓缓倒了下去。
云深拔出刀。
看着那具身体缓缓倒下，一点点没有呼吸，他忽而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这就是爱？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这么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