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只是刚刚出门去巡视宫殿，很快就会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补品，唠唠叨叨地走进来，劝说他那不听话的尊上好好休息。
玄苍就那么沉默地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高大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却透着一股仿佛能将光线都吞噬掉的、化不开的悲伤与孤寂。
他的一生，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唯有这个从他还是个少年时就跟在身边的老人，陪他走过了最漫长的岁月。那早已不是主仆，而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存的、可以被称之为“亲人”的存在。
宁念心头一酸，却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
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打扰。
她安静地走上前，从他身后，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精瘦的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上。
玄-苍的身躯明显地一震。
隔着微凉的衣料，宁念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瞬间的僵硬，以及那极力抑制下，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环抱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自己的体温，将那份新生的、与他交融的力量，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通过那玄妙的灵魂链接，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意念也同时传给了他：我懂，我陪你。你不是一个人了。
许久，许久。
玄苍抬起手，覆盖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轻轻地、用力地握住。他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揽进怀里，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令他安心的气息。
眼中的哀伤还在，却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多了一层可以被承载的、有了归处的重量。
三日后，一场史无前例的峰会在魔宫主殿召开。
新生的神族代表，劫后余生的人族栋梁，以及魔界的诸位长老巨擘，在天理覆灭之后，第一次心平气和（至少表面上是）地坐到了同一张议事桌前。
只是，和平的曙光尚未普照大地，旧日根深蒂固的隔阂与猜忌便已再次抬头。
“开放边境互市？绝对不行！”一位穿着儒袍、看起来颇有学问的人族重臣吹胡子瞪眼，满脸戒备，“谁知道你们魔族会不会借机派兵，乔装潜入我人族腹地，图谋不轨！”
“呵，图谋不轨？”一位脾气火爆、身上还带着未愈伤疤的魔族长老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就凭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别到时候哭着喊着要用你们那贫瘠的土地，换我们魔界一颗不结果的石头！我们还嫌脏了地方！”
“肃静！”神族的代表，是一位在终战中幸存下来的、身着银甲的女武神，她一拍桌子，眉头紧锁，“如今百废待兴，混沌余孽尚未肃清，我等当同心协力，共商重建大计，而非在此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然而，三方各怀心思，谁也不肯在核心利益上让步，会议很快就陷入了面红耳赤的僵局，吵嚷声几乎要掀翻主殿的穹顶。
王座之上，玄苍单手支着下巴，神情慵懒，对下方的争吵充耳不闻。他仿佛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甚至觉得有些无聊，长指无意识地卷着宁念垂落的一缕发丝，把玩着。那双能让三界噤声的凤眸里，此刻只映着身侧女子的恬静侧颜，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光。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他身侧的宁念，轻轻将自己的发丝从他指间抽回，然后站了起来。
她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奇异的是，随着她的走动，那喧嚣的争吵声竟不由自主地渐渐平息了。无数道或审视、或好奇、或轻蔑、或戒备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个身形纤细、却莫名让人无法忽视的人类女子身上。
宁念没有去看高踞王座的玄苍，没有寻求任何庇护。她只是平静地环视一周，清澈而沉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第一，开放三族边境，于断魂山、无妄海、落神坡三处设立大型互市。由三方共同派驻兵力维持秩序，收益三方均分。人族的丹药、法器、符篆，可与魔族的稀有矿石、灵草魔核进行交易。神族可提供高级阵法图纸与神术传承拓本，换取两界稀有天材地宝，以助神界重建。”
“第二，成立三界联合执法队，清剿各处残留的混沌余孽。队员由三族精英按比例共同组成，统一指挥，统一调度。所有战功与战利品，公开记录，按贡献公平分配。”
“第三，共享部分修炼功法与传承。人族的炼神之法，魔族的炼体之术，神族对天地法则的感悟，可各自择选其基础普适部分，汇编成册，存于三方藏经阁，供三族有功绩的修士借阅参考，共同进步，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危机。”
……
她一条条，一款款，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不疾不徐。每一条都精准地切中了当下三界最尖锐的矛盾与最迫切的需求，又巧妙地兼顾了三方的核心利益，甚至连可能引起争端的细节都考虑周全，几乎堵住了所有可以反驳的漏洞。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人族的老狐狸，还是魔族的活化石，亦或是神族的高傲者，无一不是心思深沉、眼光毒辣之辈。他们只在瞬间，就明白了这份计划的高明与可怕之处。它就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将三方的利益与未来，都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然而，要让他们心悦诚服地承认一个人类女人的远见卓识，对某些人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荒谬绝伦！”一个须发皆张、资格最老的魔族大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打破了沉寂。他怒视着宁念，厉声喝道，“一个区区人类女人，还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们三界的未来指手画脚？魔尊，您可不能被这枕边风吹昏了头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