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倒计时》
八月最后一个周末的午后，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林小满趴在书桌前，铅笔在暑假作业的最后一页悬了三分钟，最终还是落在了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倒计时日历，红笔圈住的“3”像道刺眼的伤疤。
窗外的石榴树被晒得蔫头耷脑，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周周还在树底下用粉笔头写“毕业倒计时”。那时总觉得夏天漫长得没有尽头，直到六月底的散伙饭上，周周抱着她的胳膊哭到打嗝：“听说市一中的校服是蓝白相间的，像病号服。”
现在那件“病号服”正挂在衣柜里，洗得发白的领口别着新领标。上周去学校报到时，班主任用红笔在点名册上圈她名字的力道，仿佛要戳破纸背。“林小满是吧？听说你数学不太好，开学后多往办公室跑。”
铅笔尖在“3”下面洇出个墨点。她猛地合上作业本，转身扑到床上翻找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小学毕业照，前排扎双马尾的周周正偷偷朝镜头做鬼脸，而现在她们的对话框停留在三天前——周周发了张军训时晒黑的自拍，配文“已成功加入非洲代表团”。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林小满突然想起阳台角落里堆着的旧书。她趿着拖鞋跑过去，纸箱里露出半本《小王子》，是周周送的毕业礼物，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我们永远是邻居”。
去年秋天，周周家的搬家卡车堵了半条巷子。她扒着二楼窗台看周周抱着仙人掌上车，对方挥着的胳膊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点。那时她们以为，不过是隔了三条街的距离，直到周周在新学校的摸底考里排进前五十，而自己的数学卷子上还画着红叉。
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攥着手机跑到阳台，对面的单元楼空荡荡的，周周家的阳台晾着陌生的床单。但她还是飞快地回了个“好”，指尖在屏幕上蹭出薄汗。
第二天下午，林小满提前半小时到了石榴树下。树影比上个月短了不少，她数着地上的光斑，听见熟悉的自行车铃声时，差点把手里的冰棒捏化。
周周的头发剪短了，黑黢黢的脸上架着新眼镜，校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脱了皮的手腕。“你怎么还是这么白？”她把书包往石桌上一摔，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给，数学错题集，我妈逼我整理的。”
本子里夹着片干枯的石榴叶，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林小满翻开第一页，看见周周用荧光笔标着“这道题小满肯定会错”，字迹比毕业时工整了许多。
“你们班有帅哥吗？”周周咬着冰棒问，糖水顺着下巴滴在蓝白校服上。
“不知道，我只记住班主任的皱纹了。”林小满戳着本子上的红叉，“你呢？军训好玩吗？”
周周突然沉默了，低头抠着自行车的链条。“我们班班长……是全市数学竞赛第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妈说，要是我下次月考进不了前三十，就不让我周末出来了。”
风吹过石榴树，叶子沙沙作响。林小满想起昨天整理书包时，发现铅笔盒里藏着的橡皮，还是周周送的那块草莓味的，已经被啃得只剩小半截。
“那我们放学路上见？”她突然说，“我知道有条近路，能抄近道到你们学校后门。”
周周猛地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上：“真的？可是要绕远路的。”
“没关系，我反正要路过那家文具店。”林小满把错题集塞进书包，冰棒棍在手里转得飞快，“对了，你还记得张老师吗？她现在教初一，昨天在菜市场碰到我，说要请我们吃冰棍。”
夕阳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缠在石榴树的树干上。林小满数着地上的蚂蚁搬家，听周周讲新学校的趣事，直到远处传来谁家的晚饭香。
“明天就要开学了。”周周突然说，手指绞着校服衣角。
“嗯。”林小满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听说开学典礼要站半小时。”
“那我们早点去，占第一排的位置。”
“好啊，我带两块巧克力给你。”
分手时，周周的自行车铃响了三下，像在说再见。林小满站在巷口，看着那个蓝白相间的背影拐过街角，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们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哈着白气数对方的围巾有几种颜色。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绕到文具店，买了两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老板笑着说：“快要开学了吧？现在的孩子都爱用这种带锁的。”
书桌前的倒计时日历被改成了“1”，林小满打开新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九月一日，天气晴。今天和周周在石榴树下吃了绿豆冰棒，她的眼镜度数又涨了。”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远处传来收衣服的吆喝声。她把周周给的错题集放进书包，压在崭新的课本上面，突然觉得那个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深夜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周周发来的消息：“明天穿新鞋，别磨破脚。”
林小满笑着回复：“知道了，啰嗦鬼。”然后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在黑暗里数着明天要带的东西，直到窗外的月光爬上作业本的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