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活尸尽数被冰封之后,阿青终于腾出手来。
眼角余光瞥见姐姐跌坐在地,她心头一紧,当即提气飞奔上前,脚步急切得带起一阵风。
“姐姐,你没事吧?”她满脸焦灼,话音未落便伸手稳稳搀住元照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指尖还下意识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元照缓缓摇头,气息微喘,目光却第一时间扫过众人,关切地问道,“你们呢?都还好吗?”
阿青脸上瞬间绽开释然的笑,眼底闪着劫后余生的光亮:“大家都没事!”
“那就好。”元照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头终于松弛下来,额角的薄汗顺着脸颊滑落。
这时,蝶花峒的其他人也纷纷赶了过来,一个个面带忧色,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
“元姑娘,您没事吧?”
“元姑娘,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歇歇?”
……
“好啦,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元照抬手拭去汗渍,笑着安抚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蓝觉上前一步,对着元照郑重拱手,神色满是感激:“元大师,这次多亏有您在,不然我等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元照轻轻摇头,回以一礼:“蓝觉长老客气了,我还要多谢你出手护住了我们蝶花峒呢。”
蓝觉连忙摆手,语气诚恳:“元大师太见外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众人寒暄了几句,元照神色一凛,语气沉了下来:“我们还是先审一审这次的罪魁祸首吧!”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纷纷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原本一场好好的斗蛊大会,如今被人从中捣乱,不仅办不成了,就连各个寨子前来参赛的精英也几乎死伤殆尽。
虽说其他寨子不会像黑木寨那样面临灭族的危机,但同样遭受了重创,经此一役,整个南疆的实力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重新回到了黑木寨中。
此刻整个寨子里空荡荡的,死寂无声,只剩下风吹过空屋的呜咽声,透着说不尽的凄凉。
先前黑木寨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跟着去了山谷。
黑木涯怎么也没想到,黑袍人会如此绝情,既不顾他的生死,甚至对黑木寨的族人也一并下手。
现在整个黑木寨就只剩下在山谷里幸存的三五十人,还全都是老一辈,年轻人大都殒命,这光景跟灭族已然没什么两样。
众人此刻齐聚黑木寨的宗祠,分坐在两侧的长凳上,气氛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宗祠中间,黑袍人被冰冷的冰链死死缚住,双膝跪地,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一旁的担架上,黑木涯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黑木寨原本的十二位长老,现在仅仅只剩下六位,他们一个个双目赤红,气愤填膺地瞪着黑木涯,眼神里满是痛心与憎恶。
在他们看来,黑木涯已是黑木寨的千古罪人。
而黑木涯则满脸怨毒地盯着身旁的黑袍人,嘴角抽搐着,浑身颤抖。
若不是此时他全身瘫痪,动弹不得,恐怕早就扑过去把黑袍人生吞活剥了。
就是这个人,用花言巧语欺骗了他,让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寨子,成了万劫不复的罪人。
这时,元照抬眸看向黑袍人,声音清冷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说吧,你是什么人?那些活尸是你的手笔吗?你又为何要这般害人!”
黑袍人头上的兜帽早就被摘下,此刻他的容貌明明白白地显露在众人面前。
这人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却十分普通,皮肤泛着一种长久不见天日的惨白,透着几分诡异。
其他寨子幸存的人全都死死地盯着黑袍人,眼神里满是刻骨的恨意,若非有蝶花峒的人拦着,恐怕此时黑袍人早已被他们生吞活剥,碎尸万段。
面对元照的询问,黑袍人面无表情,眼帘低垂,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仿佛没听到一般。
元照见他这般顽抗,便不再多问,转而将目光投向担架上的黑木涯,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劝诫:
“木涯寨主,不如你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如何?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想着替这个人隐瞒什么吧?”
黑木涯此刻对黑袍人恨之入骨,怎么可能还替他隐瞒?
他正要开口,黑袍人却突然抬眼,怒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威胁:
“黑木涯,你敢!你就不怕死吗?你难道想让黑木寨仅剩的这几个人也跟着你一起陪葬吗?”
黑木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冷笑,眼神里满是绝望后的释然:“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说完,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元照,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只希望姑娘能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们黑木寨剩下的人。”
这可是黑木寨仅剩的一点火种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
元照见状,爽快地点点头,语气笃定:“放心吧,既然他们跟这件事无关,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黑木涯闻言,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随即缓缓开口,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并不知道黑袍人的真实姓名,只知晓对方是长生会的一位使者,此次来到南疆,目的是收集各大寨子的蛊虫,带回去给一位被称作’墨大夫’的人做研究。
至于那墨大夫是谁,他同样一无所知。
他之所以愿意和长生会合作,是因为当年的毒龙尊者尚有后人在世,而那位后人如今正是长生会的一员。
正是在对方的牵线下,他才与长生会搭上了关系。
听完黑木涯的话,元照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活尸之案的背后,竟然是长生会!
她突然想起蒋不悔曾告诉过她的事:长生会手里掌握着一支战无不胜的奇兵,给朝廷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难道那支奇兵,说的就是这些活尸?
如果活尸之案的背后是长生会,那么青山帮背后的人,也是长生会喽?
若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她之前还纳闷,红花寨及其周边十几个寨子共同生产的那么多芙蓉膏都去了哪里,现在看来,想必是都被长生会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一旦沾染了芙蓉膏,便会成瘾,只能任由长生会摆布,这也难怪长生会能轻易蛊惑人心,快速发展壮大。
虽然从黑木涯口中得到的有用信息不多,但至少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活尸之案的幕后黑手是谁!
这时,元照忽然注意到蓝觉长老一直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于是她疑惑地开口问道:“蓝觉长老,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蓝觉长老先是犹豫了一瞬,随即抬眼看向元照,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对于黑木涯口中提到的那位墨大夫,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当真?”元照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追问道,“是谁?”
蓝觉长老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悠远的怅然:“是我们五毒教的一个弃徒,也是我曾经的师兄,墨秋闫。”
“墨秋闫?”元照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心中默默记下。
蓝觉长老点点头,眸色幽深,仿佛沉浸到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秋闫师兄比我大了十几岁,我刚入教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我们五毒教实力最强的高手了。
当时我的师父,也就是那时的五毒教教主,曾不止一次说过,秋闫师兄是我们五毒教数百年以来最出色的天才,或许能带领我们五毒教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
“女人?”元照面露不解,追问了一句。
蓝觉长老轻轻点头,眼神愈发深沉:“有一次,师兄出门寻找毒虫,回来时带回了一位重伤昏迷的姑娘。
据师兄所说,那姑娘是一个小寨子的人,全族都被仇家所灭,只剩下她一人,正巧被他路过救下。
我师父在师兄的再三请求下,答应让那姑娘暂时留下养伤,只等她伤势痊愈,便让她自行离去。”
“那姑娘有问题?”元照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口问道。
蓝觉长老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是!那姑娘在养伤期间,与师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竟渐渐生出了难以割舍的情意。
是以,那姑娘伤势痊愈后,不仅没有离去,还和师兄悄悄私定了终身。
本来男未婚女未嫁,情情爱爱都是他们的自由,教中也并不打算干预。
可谁知,有一日,师兄竟然主动向师父请求,想要将那姑娘收入五毒教门下。
起初师父并不同意,那姑娘来路不明,让她留在教中养伤已是破例,更何况五毒教收徒历来不收十岁以上的弟子,那姑娘显然不符合入教要求。
但师兄再三恳求,态度极为坚决,师父拗不过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师兄一向被视作教中的希望和未来,师父一直对他有求必应。
可谁曾想,那姑娘入教没多久,我们教中的藏书阁和蕴蛊阁便先后失火。
藏书阁中存放着我们五毒教多年来珍藏的典籍,蕴蛊阁里则饲养着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珍稀蛊虫,这两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我们教中的半壁根基啊!”
元照闻言,心中已有了答案,开口问道:“放火的是那姑娘?”
蓝觉长老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痛惜:“那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寨子的人,而是岚山寨派来的细作。
岚山寨当年是仅次于蝶花峒、金蚕坞和黑木寨的大寨子,多年来一直被三大寨压着一头,便想盗取我们五毒教的传承,然后一举压过三大寨。
那姑娘入教之后,便一直偷偷抄录教中的珍贵典籍,悄悄送回岚山寨。
本来仅仅是这样,我们未必能及时发现她的背叛,可她竟然贪心不足,还想着彻底毁了我们五毒教的传承,于是便放火烧了藏书阁和蕴蛊阁。
事情败露后,师父怒不可遏,火速带人去灭了整个岚山寨,找回了被盗走的典籍。
回来后又要求师兄亲手杀了这个叛徒。
可那时,那女人已经怀了师兄的孩子,师兄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师父的态度十分坚决,绝不允许这个叛徒活在世上,执意要师兄亲手动手,甚至不允许旁人代劳。
师兄当时被师父逼得几乎崩溃,走投无路之下,竟选择当着师父的面拔剑自刎,只求师父能饶他妻儿一命。
可谁也没想到,那女人早在之前,就用自己的心头血炼制了一只同命蛊,偷偷种入了师兄体内。”
“同命蛊?”元照从未听过这种蛊虫,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
一旁的阿青见状,连忙解释道:“同命蛊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蛊虫,由种蛊者以自身心头血培养而成,再种入至亲至爱的人体内。
中蛊者一旦遭遇致命伤害,体内的同命蛊便会立刻死亡,同时将伤害转移到种蛊者身上,相当于以命换命。
这种蛊虫炼制起来极为困难,因为要耗费大量心头血,稍有不慎,种蛊者自己就会殒命。”
元照恍然大悟,追问道:“所以,是那女人代替你师兄死了?”
蓝觉长老点点头,语气复杂难明:“不错,她连同腹中的孩儿一起,替师兄挡下了致命之劫。
直到现在,我们也说不清,她到底是真的爱师兄,愿意为他牺牲性命,还是故意如此,想要让师兄一辈子活在愧疚与痛苦之中——她和孩子的死,几乎等同于师兄亲手造成的!
从那之后,我的师兄就彻底疯了。
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忙些什么,无论谁去找他,他都闭门不见,哪怕是师父亲自前去,也会被拒之门外。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教中开始频繁出现命案,五毒教的平静才再次被打破。”
“是你师兄下的手?”元照语气凝重地问道。
蓝觉长老轻轻点头,眼神里满是惋惜:“师兄似乎根本没想过隐瞒,师父很快就查到了他头上。
直到那时我们才发现,师兄一直保留着那女人的尸体,还用蛊虫维持着她的尸身不腐。
而这几年里,他竟然一直在暗中研究让人死而复生的蛊虫,教中那些死去的人,全都是被他抓去当成了试验品。
师父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将他抓起来问罪。
可师兄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听话的弟子了,面对师父的抓捕,他不仅极力反抗,还与师父大打出手。
师兄多年前的实力就已经超过了师父,最终师父被他打成重伤,而师兄则带着那女人的尸体叛出了宗门,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了音讯。
我之所以会怀疑黑木涯口中的墨大夫就是秋闫师兄,是因为我这位师兄,不仅在蛊术上天赋异禀,在医术方面也十分精通。
而活尸之蛊和我师兄当年研究用来复活那女人的内容十分相近。”
听完蓝觉长老的讲述,阿青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那个墨大夫,还真有可能是蓝觉长老的师兄。”
说着,她转头看向元照,眼神里带着一丝提醒:“姐姐,你还记得我的《引虫调》是从哪儿学来的吗?”
蓝觉等一众五毒教的人闻言,纷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他们早就对阿青《引虫调》的来历十分好奇,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追问。
经阿青这么一提醒,元照立刻回想了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阿青的《引虫调》,是他们当初路过泗水县时,从一个名叫徐寿的人那里得到的。
【详见第114-120章】
而那个徐寿,当初正是在泗水县偷偷传播活尸之蛊。
元照低头沉思道:“这么看来,那徐寿的《引虫调》,想必就是墨秋闫所教。”
蓝觉长老连忙追问道:“元姑娘,阿青姑娘,不知可否跟我详细说说这个徐寿?”
“当然可以。”元照点点头,随即缓缓开口,将当初在泗水县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告诉了蓝觉和五毒教的众人。
听完元照的讲述,蓝觉长老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满是确定。
“看来,那个墨大夫,就是秋闫师兄无疑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师兄竟然还没有放弃。”
除了复活那女人,蓝觉长老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让师兄如此的丧心病狂。
这时元照问道:“蓝觉长老,不知你可否为我们画一幅墨秋闫的画像?”
蓝觉长老面露难色:“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与师兄已多年未见,记忆早已模糊。况且他如今的样子,也未必和当初一样。”
元照笑道:“您尽力即可。”
不管怎样,有个参照总比没有强。
“那好吧,我尽力。”蓝觉长老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