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震动来得毫无征兆。
孙小朵掌心的定海神珠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炭，她“嘶”地抽回手，珠子“当啷”掉在案几上，在木头上烙出个焦黑的印子。
窗外的海水正翻涌成青黑色的漩涡，原本缀满珊瑚灯的走廊里，夜叉们跌跌撞撞的喊叫声撞碎了夜的寂静：“海眼！海眼底下的震波往神殿方向去了——”
“小朵！”韦阳的木棍差点戳到她鼻子。
这小子平时总说那根刷了红漆的木棍是“打妖怪专用棍”，此刻握得指节发白，木棍上还粘着半块没抠干净的糖渍——显然是方才翻找玉简时顺手揣的糖掉在棍上了。
萧逸已经把玉简塞进怀里，指尖在袖中掐了个诀，袖口腾起两簇幽蓝火苗：“龙王殿方向有龙气波动，他应该要来了。”话音未落，殿门“轰”地被撞开，东海龙王踏浪而入，龙袍上的鳞甲泛着冷光，连龙须都绷成了直线。
“封印在崩。”龙王直奔主题，龙靴碾过地上的茶盏碎片，“太初神殿的封印阵眼撑不住了。”他扫过孙小朵后颈的淡青印记，喉结动了动，“我早让人守着那处，但三天前守阵的海将传回消息，说阵纹里渗黑雾——原想着再拖两日等你你爷爷……”
“等爷爷什么？”孙小朵打断他，定海神珠重新被她攥进手心，这次她咬着牙没松手，“他是不是又想自己扛？就像当年用神魂封魔主那样？”
龙王的龙角微微发颤。
这是孙小朵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威严的龙族之主，此刻倒像个被拆穿心事的老管家：“那老匹夫总说‘小娃娃的肩扛不得天’，可他忘了……”他突然甩袖，“走！再晚神殿要塌了！”
一行人跟着龙王往海眼方向赶。
海底的珊瑚林在震动中簌簌掉落，平时温顺的鲛人躲在岩缝里，尾巴尖都在发抖。
韦阳的木棍在前面探路，每走两步就要用袖子擦把汗：“这震得比上次小朵炸了南天门还厉害！萧逸你说，咱们会不会被埋在海底？”
“你木棍上的糖渍能当干粮。”萧逸凉凉补刀，却在经过一处海沟时猛地拽住孙小朵——前方的海水突然凝结成深紫色冰墙，冰面映出扭曲的神殿轮廓。
太初神殿到了。
说是“神殿”，倒更像座沉在海底的山。
青灰色的巨石垒成穹顶，原本覆盖在外的金色阵纹此刻裂成蛛网，裂缝里渗出的黑雾像活物似的翻卷，沾到冰墙的地方“滋滋”冒着白烟。
韦阳凑过去摸阵眼，刚把手按上刻着星图的石块，就“嗷”地缩回手：“烫！烫得像小朵烤焦的红薯！”
“不是外部攻击。”萧逸凑过去看，指尖扫过阵纹，“能量是从里面涌出来的——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神殿里推这道封印。”
话音未落，孙小朵掌心的定海神珠突然剧烈震动。
珠子“咻”地从她手里窜出，像支金箭扎进神殿正中央的祭坛。
金色光纹以珠子为中心炸开，勉强在黑雾前撑起道屏障。
孙小朵想也没想就往前冲，结果被道透明气墙“砰”地弹回来，后背撞在萧逸身上。
“什么玩意儿！”她揉着发疼的肩膀，抬头看见气墙上浮着片半透明的菩提叶——和她后颈的印记一模一样。
“你们不该来这儿。”
熟悉的声音从神殿深处传来。
孙小朵猛地抬头，看见菩提祖师站在祭坛边。
他平时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此刻却披着件缀满金纹的法袍，发间的菩提籽串珠泛着幽光。
老人的目光扫过她，最后落在她后颈，叹了口气：“小朵，你总说爷爷护犊子，可有些劫数……”
“爷爷！”孙小朵扑到气墙边，指尖隔着光纹碰他的衣角，“是不是因为我？因为那什么七世轮回？你是不是又要……”
“傻娃娃。”菩提祖师突然笑了，笑得像从前她偷吃他的桃儿被抓住时那样温和，“你当这万年封印是靠我一人？你后颈的叶印，定海神珠的光纹，萧逸怀里的玉简……”他抬手，半空中的菩提叶飘到孙小朵面前，“都是因果。”
“轰——”
最后一声震动比之前更剧烈。
祭坛中央的石板“咔嚓”裂开，黑雾如沸腾的沥青从中涌出，瞬间吞没了金色屏障。
定海神珠发出哀鸣般的嗡鸣，被黑雾裹着往裂缝里坠。
孙小朵急得去抓，却见黑雾里伸出只泛着鳞甲的手——不，那根本不是手，是条覆满倒刺的触须，尖端还滴着墨绿色的黏液。
“沉睡万年……”
沙哑的低语像锈了的铜锣，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孙小朵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后颈爬进衣领，那是黑雾里的细流，正往她的叶印上钻。
萧逸拽着她往后退，韦阳的木棍终于派上用场——他闭着眼乱挥，倒真抽散了几缕黑雾：“妖怪吃我一棍！上次打虾兵可灵了！”
菩提祖师的法袍被黑雾掀得猎猎作响。
他双手结出复杂的印诀，每结一个印，发间的菩提籽就碎一颗。
孙小朵数到第七颗时，老人突然咳了口血，血珠落在地上，竟开出朵半透明的菩提花：“走……去地府找……”
“爷爷！”孙小朵喊得嗓子发哑。
她看见黑雾里浮出张模糊的脸，青面獠牙，额间有道闪电形的疤痕——和《神录》里记载的魔主画像分毫不差。
“是时候……归来……”
魔主的声音裹着雷。
神殿穹顶的巨石开始坠落，萧逸拽着孙小朵往殿外跑，韦阳扛着她的腰，三人跌跌撞撞滚出殿门。
最后回头时，孙小朵看见菩提祖师站在黑雾中央，身影越来越淡，像片被风吹散的菩提叶。
海水突然倒灌进神殿。
原本幽蓝的海底变得浑浊，远处传来鲸鸣般的哀号——是镇守四海的灵兽在警示。
萧逸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声音发颤：“小朵，你觉不觉得那黑雾里的气息……有点像地府的幽冥气？”
孙小朵没说话。
她摸着后颈发烫的叶印，看着神殿方向翻涌的黑雾正顺着海眼往海面升去。
月光透过海水照在她脸上，照见她眼里翻涌的不是恐惧，是团烧得更旺的火——这次，她不会再让爷爷独自扛了。
远处，幽冥界的忘川突然掀起巨浪，孟婆的汤碗“啪”地摔碎在地。
汤里浮起张模糊的脸，正是方才神殿里那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