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三刻，孙小朵蹲在幽冥门门楣上啃桃子，脚底板晃得门框直响。
萧逸站在门下仰头看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昨夜从老君处得来的星纹玉，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小朵，王母的鸾驾快到了。\"萧逸扯了扯被她踩皱的衣角，\"你昨日说要'见招拆招'，这会儿怎么跟个猴儿似的坐不住？\"
孙小朵把桃核\"呸\"地吐进旁边花盆，发顶呆毛跟着颤了颤：\"我这叫战前热身！
再说了......\"她忽然从门楣上倒吊下来，鼻尖几乎碰到萧逸的，\"你从南天门回来就不对劲，昨晚翻来覆去捣鼓那破玉，当我没听见？\"
萧逸耳尖一红，慌忙后退两步：\"那是......那是韦阳托人送来的幽冥符！
说要给你看——\"
\"韦阳？\"孙小朵利落翻下门楣，\"他不是在幽冥门守着吗？
怎么不自己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鸾铃声。
八只彩羽仙鸾拖曳着锦云而来，鸾驾上垂落的九凤灯穗在晨雾里泛着珠光。
碧桃扶着王母立在驾前，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孙姑娘，我家娘娘等您多时了。\"
孙小朵瞥了眼萧逸发白的指尖，故意往他身侧挤了挤：\"萧逸陪我去。\"
王母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顿了顿，笑意更浓：\"萧小友是幽冥同盟的智囊，自然该作陪。\"
瑶池的水晶帘在晨风中掀起一角，孙小朵刚跨进去就被甜香裹了个满怀——不是普通的花香，是南海珊瑚酿特有的，带着咸涩海气的甜。
她盯着案几上那坛封着金箔的酒坛，突然想起昨日在天机阁，萧逸说\"珊瑚酿从不请外人\"。
\"孙姑娘可还合眼？\"王母执起玉壶，琥珀色的酒液在晨光里拉出金线，\"这酒要埋在珊瑚礁下三百年，取的时候得让鲛人唱三日情歌。\"
\"那可金贵得紧。\"孙小朵端起酒盏晃了晃，\"王母请我喝这么宝贝的东西，总不能就为听我夸两句酒吧？\"
王母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两下。
碧桃会意，带着所有侍女退到帘外。
水晶帘落下的瞬间，瑶池里的鸟鸣突然消失了，连风都止住了。
\"前日天机阁的动静，连三十三重天的老君都惊动了。\"王母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丝帛，\"那星图我看过，写的是'天命之人，星落幽冥'。\"她突然倾身凑近，鬓间珍珠几乎擦过孙小朵的额头，\"可昨夜我让星君再算，卦象变了——'天命'二字，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孙小朵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想起天机老人临死前说的\"天命之人是你最不想失去的\"，想起父亲留信里\"护好身边人\"的叮嘱，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王母的意思是......\"她攥紧酒盏，指节发白，\"我孙小朵是假的天命，真的另有其人？\"
\"假不假的，要看姑娘怎么选。\"王母端起自己的酒盏，与她轻轻一碰，\"若你愿带幽冥同盟归顺天庭，我保你父亲的花果山、祖师的斜月三星洞，还有......\"她瞥了眼门口的萧逸，\"你这些朋友，都平平安安。\"
水晶帘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萧逸掀帘而入，手里端着两盘切好的仙桃：\"王母的酿太烈，我让小厨房做了蜜饯。\"他的目光扫过孙小朵攥得发红的手，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掩住她的指节。
孙小朵望着他耳后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他们闯东海时，被龙鳞划的。
当时萧逸疼得直抽气，却还笑着说\"这是英雄勋章\"。
可此刻，那道疤在晨光里泛着青白，像道裂开的缝。
\"我去趟茅房。\"孙小朵突然站起来，撞得案几上的酒盏叮当响，\"萧逸，你陪我。\"
两人刚转过九曲回廊，萧逸就被她抵在朱漆柱上：\"你从昨晚就不对劲，刚才王母说的'天命换人'，你是不是早知道？\"
萧逸避开她的眼睛：\"小朵，有些事......\"
\"有些事不能说？\"孙小朵扯住他腰间的星纹玉，\"那这个呢？
老君给的东西，你当我不认识？
前日在天机阁，你摸出炼丹炉余温的碎玉，昨日又拿老君的星纹玉，你是不是背着我见他了？\"
萧逸的喉结动了动。
远处传来仙鹤的清鸣，他突然拽着孙小朵躲进假山洞里。
洞壁上渗出的水珠滴在孙小朵后颈，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老君说命运之轮转了。\"萧逸的声音很低，像怕被风刮走，\"三百年前天机阁封印的，是能改写天命的东西。
前日那声闷响，是封印松动了......\"
\"所以呢？\"孙小朵盯着他睫毛上的水珠，\"所以你瞒着我跟老君商量对策？
所以王母说的'天命换人'，你早有预料？\"
萧逸刚要开口，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屏住呼吸，看见太上老君的青牛缓缓走过，牛背上搭着的八卦炉飘出缕缕青烟。
牛铃响过三声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友，那丫头的火性比当年的齐天大圣还烈，你瞒不住的。\"
孙小朵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认出那是老君的声音，而回应的，正是萧逸！
\"老君，小朵她......\"
\"她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
对话声随着青牛远去渐渐模糊，孙小朵却觉得有把锤子在脑子里敲。
原来萧逸昨日说的\"去茅房\"，是去见老君；原来他反复摩挲的玉佩，是老君给的信物；原来\"命运之轮\"、\"封印松动\"这些词，他早就在谋划。
\"萧逸！\"她从山洞里冲出来，发顶呆毛因为愤怒炸成小刺球，\"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连老君都知道我该知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萧逸追上来要拉她的手，被她狠狠甩开。
两人的动静惊飞了池边的白鹭，雪片似的羽毛落进瑶池，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是怕你担心！\"萧逸的声音里带着急，\"前日韦阳传来密信，说地府判官可能被天庭收买，要突袭幽冥门——\"
\"韦阳？\"孙小朵突然顿住，\"他怎么没亲自跟我说？\"
\"他......\"萧逸的声音弱了下去，\"他说怕你赴宴时分心。\"
孙小朵这才想起，从昨夜到现在，她竟没收到韦阳的传讯符。
她摸出腰间的幽冥铃，用力摇晃——铃身冰冷，没有半点回应。
\"他是不是出事了？\"她转身揪住萧逸的衣领，\"你是不是连这个都瞒着我？\"
萧逸刚要说话，远处传来碧桃的声音：\"孙姑娘，我家娘娘说时辰不早，改日再叙。\"
王母站在瑶池边，霞帔上的珍珠在夕阳里泛着冷光。
她望着孙小朵泛红的眼眶，嘴角微微上扬，像看见春芽破土前的裂缝。
夜幕降临时，孙小朵独自坐在瑶池边的礁石上。
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发顶呆毛东倒西歪。
她望着天际的星子，想起天机老人临终前的话：\"天命之人，是你最不想失去的。\"
\"我最不想失去的......\"她喃喃自语，\"是爹？
是祖师？
是萧逸？
还是韦阳？\"
远处传来更漏声，一更天了。
她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露水——萧逸的解释她还没听完，韦阳的密信她还没看到，天机阁的星图她还没弄明白。
\"不管天命是谁安排的，\"她望着南天门方向的星子，眼里燃着小火苗，\"我孙小朵偏要自己去问个清楚。\"
月光爬上瑶池的水晶帘时，有个身影穿过南天门，往天机阁的方向狂奔而去。
发顶翘起的呆毛在夜风中晃动，像团不肯熄灭的小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