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微沉,景阳城内的长街仍是熙来攘往。
此时晚市已开,坊间皆张灯火,酒肆喧嚣声四起,路旁的茶棚亦是雾气缭绕。
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近期某位宗门长老被道侣戴了绿帽后千里追杀情敌的大瓜,引得周围听众拍案连连。
由于此地乃岐州首府,修仙门派世家众多,因此往来行人中修士占了五六成,即使寻常百姓身上也无多少市井气,反而透着些依附大族生存的淡定和矜持。
这条长街尽头有座规模堪比皇家园林的宅邸,门匾上书“赵府”二字。
赵氏作为南域赫赫有名的家族,其宅邸面积便占据了整座景阳城近一半的土地,内部更是飞檐斗拱,廊腰缦回,处处彰显千年世家积淀数代的底蕴和奢豪。
只不过,赵氏能拥有如今的煊赫,与其说是其门下子弟英才辈出,倒不如说全系于那位隐世已三百余年的化神期老祖赵无瑕一人之身。
也正是因着这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赵家才会在南域享有远超其他世家的地位,平日里就算是四大宗门也会给他们几分薄面。
然而今日,素来团结一心的赵氏族人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
包括家主赵极在内的数十名修士神色凝重地立于主厅内,为了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件大事争论不休。
“岂能就此作罢?那叶逐隐简直欺人太甚!”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骤然压过了满堂喧哗。
出声的是个满面虬髯的魁梧汉子,他名叫赵城,乃是赵家资历最深的几位元老之一。
只见他气急之下一掌拍向身旁的红木茶几,震得桌面上杯盏哐当作响,把不远处几名修为较低的执事吓得魂不附体。
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眼眶发红,字字铿锵:“我赵家的人,即便有错也当按赵氏族规处置,太清宗凭什么越俎代庖私自废我赵氏子弟的修为?”
“哼!他叶逐隐说废就废,还把人直接扔下山门,这算什么?打我们的脸吗?还是觉得我岐州赵氏没有靠山就可以随意揉捏?!”他怒视全场发出质问。
赵城提到的那个赵氏子弟正是此前在太清宗担任护法长老却因卷入炉鼎贿赂一案而被逐出门派的赵奕,此事早已传遍南域成了笑谈,赵家的声望严重受损。
赵城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点燃了在场不少人的情绪,几个与他交好或者同样对四大宗门心存不满的长老纷纷出言附和。
“城长老所言极是,太清宗此举分明是没把我赵家放在眼里!”
“没错,必须讨个说法!若就此忍气吞声,来日我赵氏子弟在外行走,岂非谁都能过来踩上一脚?”
赵城感受到身后众人的支持,腰杆挺得更直了,恨不得立即点齐人马打上太清宗的山门。
“够了!”
三长老赵轩用手中的蟠龙杖敲击了一下地面,金丹后期修士的威压随之扩散开来,暂时震慑住了那些情绪上头的人。
“讨说法?拿什么讨?你们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赵奕丢人丢得不够,非要拉着整个赵家一起去触怒那位叶掌教,把事情闹大了才好?”
赵轩话音落下,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几个人瞬间哑火,满堂寂然。
在场众人,除了赵城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家主赵极是元婴境界,其余长老和执事大多是金丹修为,甚至还有几个吃资源勉强堆上来的筑基修士。
面对叶逐隐那般屹立于此界顶端的存在,他们连抬头仰望都觉吃力,哪里有勇气真的找上门去讨公道?
说白了,他们先前附和赵城那些话不过是指桑骂槐地发发牢骚罢了,言谈间都不敢点名道姓地直接议论那位化神大能。
而赵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那把无名火越烧越旺盛。
其实他比叶逐隐还要大上几十岁,然对方早已是俯瞰众生的宗师巨擘,他却困囿于元婴境数百载,眼看着大道无望,寿元将尽。
这种天壤之别的对比本就令他感到憋闷不已,如今居然还要坐视自己的家族受此折辱,试问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心中一时激愤,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众人:“关于炉鼎一事,哪个宗门世家敢保证自己底下是完全干净的?太清宗要整顿门风,想拿赵氏族人立威,我们就该乖乖把脸凑过去让他们打?”
“叶逐隐是化神期,咱们老祖也是化神期,有什么好怕的?要是将此事一笔揭过,我赵家日后还抬得起头来吗?”他怒火中烧地瞪着赵轩。
“就是!老祖若在,岂容他太清宗如此嚣张!”站在赵城身后的一名嫡系弟子也忍不住帮腔。
赵轩眉头紧锁,开始分析利弊:“非是惧怕,而是老祖闭关至今已三百余年,倘若因这点小事就去打扰他老人家清修,出了差池谁担得起责任?更何况……”
他停顿片刻,将手杖横于膝头,捋了捋胡须:“为了个被废之人去跟太清宗那等庞然巨物发生正面冲突,一旦局势失控引得两大化神交锋,必将生灵涂炭,而我赵家亦成千古罪人啊!”
“难道就因为老祖闭关,我们这些后人就要一直当缩头乌龟?被人欺凌时屁都不敢放一个?赵奕可是我赵家近百年来最有希望冲击元婴境界的苗子之一,太清宗问都不问就这么废了?”赵城不甘示弱地争辩。
他环视四周,看着周围这些或激愤或犹豫,又或者事不关己的族人,心中莫名悲凉。
诚然,自己天赋有限,此生都不可能进阶化神,曾被叶逐隐……乃至那个小小年纪就突破化神还弑师叛宗的狠人澹台信压得黯淡无光。
他已经努力避开那些后起之秀的锋芒了,可如今……如今自己的家族都沦落到要看别人的眼色来苟延残喘的地步了吗?
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一字一句地向所有人宣布:“你们没胆子,我去求见老祖!”
“对!必须请老祖出关!”
或许是赵城这般姿态太有感染力,一名方才还举棋不定的长老突然站了出来,随后又带动了不少人。
赵轩身后的一位女长老则继续泼冷水:“请老祖?说得轻巧!连家主都不清楚禁地那边是什么情况,如何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