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短。
暮色来的早，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陈却清晰的看到、感知到段延培的眼神。
他直直的盯着她，强烈而专注，炙热而深邃。
眼神滚烫，心口也滚烫。
陈嘉感到有些不自在，猛地抽回手。
短短几秒内，她做了一百八十个假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淡定。
“我是还你匕首的。”陈嘉掏出匕首，递给他。
段延培接住，又塞回了她的上衣口袋，“这把匕首材质、锋利度、耐用性、功能性都不错，大小也合适，你留着用吧。”
他有心相送，一把匕首，陈嘉也没跟他客气，便收下了。
看她收下了，段延培笑了笑，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他问：“你有时间吗？陪我走走。”
陈嘉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你穿件外套吧，夜里凉。”
“哎！你等我，马上，很快！”段延培兴冲冲的跑回宿舍，匆匆穿上外套，飞速跑下来。
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一两分钟，惹得他舍友李百川惊诧不已，问他这么急是不是赶着去投胎。
段延培没空搭理他，跑得太快，心怦怦的。
两人在月色下散步，这个点，操场上正是热闹的时候，看着三五成群的同学，陈嘉心里一下子惆怅起来。
“好快啊，一晃眼，我们都要快毕业了啊。”
乱世中，以凶狠着称的军统特训班，竟然也成了他们的象牙塔。
离开此地，所要面临的就是真正的战场了。
而且是隐蔽的，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也许会在搜集情报的时候牺牲，也许会在潜伏的时候牺牲，也许会在暗杀的时候牺牲。
最可悲的不是怎么死了，而是死后无名。
怨怕无主，冤怕无头，死怕无名。
她发散思维，想的有点多，段延培从她那句“快毕业了啊”，感知到她不安的情绪。
他伸出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
“方才，我去找你了，你没在宿舍，舍友喊我打球，我想着一会儿再去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嘉歪着头问他。
段延培望着她恬静的脸孔，良久，才道：“戴主任下达了新的指令，选出十五个尖子生赶赴金陵，刚刚得到消息，明日便走。”
金陵。陈嘉心口蓦的一疼，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如今的金陵，驻扎着日寇精锐，还有大小汉奸，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二人穿过操场，走到无人的角落。
陈嘉的眼中的担心，让他很受用，一个跨步，站在陈嘉前方，与她面对面，弯着腰凝视她。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给你带回来。”
在她身上，他感觉到久违的，家一般的温暖，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很想，很想与她朝夕相伴。
可无论怎么想，现实都不允许。
他说话的口吻很轻松，仿佛去金陵执行任务，与踏青没什么区别。
陈嘉踌躇了下，问道：“演习......为什么要去金陵？”
段延培道：“危险系数大，才能更快地体现出专业能力。”
他说完，发现陈嘉皱成了包子脸，笑着抚摸她柔软的短发。
因她不加掩饰的担心，他的心里比夏日朝阳还要暖。
“可以吗？”段延培伸开手臂，眼波流转，秋水盈盈，很明显，动了情。
他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恰到好处的薄肌，完全舒展臂膀，能把陈嘉整个人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踏入临训班，成为特务后，他们都是无名之人。
每一次相见，每一次拥抱，也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稍作犹豫，她缓缓的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前。
她扑过来，段延培抱了个满怀，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闭上双眼，小心又满足。
对于心意相通，又迷茫的人来说，拥抱，是一种非常亲密，且具有治愈性的接触。
当一个人把喜欢的人抱在怀里时，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陈嘉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道：“没什么想要的，只希望你能完好无损全须全尾的回来。”
段延培眼眶泛红，从喉咙深处滚动出一个字：“好。”
冬日的寒风，不再冷冽，吹去少年的泪痕。
他们紧紧相拥，抱了大概一两分钟，陈嘉不确定，只是觉得对方身体有异。
她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脸腾的一下红了。
“咳咳，你先放开我，有点喘不过气了。”陈嘉试图推开他，没推动。
段延培恋恋不舍的松开。
陈嘉道：“那什么，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抱一下，就起反应了。
这要是中年夫妻，估计脱光了，都没感觉。
……
第二日凌晨，十几名学员悄然无声的离开特训班，踏上未知的列车，经历血与火的锤炼。
当他们再次回来时，成为军统大肆宣扬的英雄。
戴春风在山城为他们开了庆功宴。
炸毁日伪高级官员乘坐的火车，造成一百多人伤亡，其中有两名日寇大佐、两名内阁专员被当场炸死。
如此丰功伟绩，确实值得召开庆功宴来庆祝。
戴春风及军统高层看到临澧班学员做出的辉煌战绩，放弃培训为期一年的规划。
决定在本月结束培训，将一千多名学员投入到全国各地开展工作。
民国二十七年冬，戴春风乘坐专机抵达常德，亲自召开临澧特训班毕业典礼。
说是一千一百名毕业生，实际上，参加毕业典礼的只有不到八百人。
从盛夏到初冬，戴春风先后选拔三十多名学员，派遣至赣省的“战地服务团”工作。
后挑选出一百多名学员前往武汉，参与武汉保卫战，其中就有杨正军。
初冬，戴春风再次挑选一百多名学员，一部分派往东南“忠义救国军”执行对敌任务，一部分送入西北，参加秘密任务。
成绩中等，相貌中等的冯晓蔓被挑中执行秘密任务。
她离开学校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待陈嘉三人上完早课，回到宿舍时，只看到空落落的床。
三人是受过专业培训的特工，她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只是，突如其来的离开，存有来不及告别的遗憾。
能不能再活着相见，要看缘分和运气。
分离总是在冬季，萧瑟的北风，枯黄的落叶，哀景衬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