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丽云正站在床边，捧着那碗清水，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忐忑。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温柔，轻声道：“放下吧，咱们先说会儿话。”
于是丽云只好将碗放好，又站回原处。
老太太拍了拍床边，“坐这儿吧，离我近些。”
丽云抬起头来，显得有些愕然，但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现在老爷不在，咱们可以单独说会儿话。”
老太太说着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之前我不讲，非要现在讲？”
丽云只是“嗯”了一声，没敢多说什么。
看到这一幕，老太太又轻叹一声，在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和自责。
人在知道自己将死的时候，原来真的会想一些平日里根本想不到的事。
“因为如果我再不讲，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讲了。”
丽云愈发惊愕了，“怎么会，老爷今天不是带了药来……”
老太太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想太多，人总是要死的，老太爷会死，我当然也会死，无非是下去见老太爷去，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第一次细致地打量起这只手，她的年纪还不满三十，可这只手已经粗糙了，简直跟四十岁的农家妇女一样。
于是她只好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那股愧疚带来的不适感。
“我知道，你一直想嫁给老爷，是不是？”
丽云的眼神一阵闪躲，连忙跪了下来，“我怎么敢……”
“好了。”
老太太忽然将她打断，“你应该知道，我既然这么问了，就一定是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丽云仍不敢起身。
老太太只得安抚道：“起来吧，陪我坐一会儿。”
于是她又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我今天说，要你去跟老爷一起去，你一定也听清了。”
丽云点点头。
老太太道：“我那时想，你实在应该跟他一起去，他走那么远，身上又有那么重的担子，一定很不容易，有你在，也许会好一些。”
丽云只是木然地点头，“我会尽力照顾好老爷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可我今日才发觉，你其实过得也并不好。若是当别人家的丫鬟，不至于像在我们家这样。”
丽云连忙道：“没有，是我愿意留下来的。”
老太太重新握住她的手，自枕头下边缓缓掏出个小匣子，放在她手里。
“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愿意留下来，一定是因为老爷，而不是为了那一点点工钱。”
“因此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丽云颤抖着接过，郑重道：“好！”
老太太这才欣慰地点点头，“那么你可以把那碗水给我了。”
夜渐渐深了。
秋雨总是细密而连绵，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屋檐滴着水，门前的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像是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油光。
许延坐在门前的椅子上，雨落在他面前，却刚好不会溅落在他身上。
他喜欢这种感觉，天地间只有雨落在地上的声音，让他的心分外宁静。
只有在宁静的时候，人才能真正仔细地思考要做的事，将这十天内的思索连在一起。
明天，只要明天忙完李忍的事，他就可以着手去做了。
黑熊精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茶壶，还有两个茶杯。
许延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雨夜品茶？小黑，你现在很有品啊。”
黑熊精忽然像是噎住了一样咳了两声，“呃……喝点吧师父，暖暖胃。”
许延点头道：“好，来两杯尝尝，正好渴了。”
于是黑熊精给他倒了一杯过去，许延一口饮下。
咂吧了两下嘴，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不是，你用茶壶装酒？”
黑熊精嘿嘿直笑，有种奸计得逞的窃喜。
许延一脸无语，好在这酒的度数很低，因此也没什么感觉，索性又将茶杯递了过去。
黑熊精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师父，你说这老太太能听你的？”
许延又喝了一杯，“那就得看这老太太有没有觉悟了。”
“那她若是没觉悟呢？”
“那也没关系，到时候只能让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黑熊精笑了笑，“师父好像很重视他？”
许延吐出一口热气，“那当然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一个能靠得住的，总不能事事我出面吧？”
“这么说是要拿他当剑使？”
“是不是剑还得先试一试，搞不好还是把钝刀。”
秋雨总是伴着忧愁，他的忧愁是什么？
为什么他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想不通，越往后想就越想不通。
他是不是也是一把剑？
……
天已大亮。
许延已到了李忍家门口，这时候李忍当然是不在家的，他正要挑这个时候来。
开门的仍是丽云。
“唐大人来了，里边请。”
许延微微点头，“老夫人的身体如何了？”
“老夫人很好，今日居然都能走动了。”
她看起来比昨日精神了不少，声音也清朗了些。
许延还未走到门口，老夫人居然主动出来了，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虽仍是花白的，但收拾的很干净，看着比昨日见她的时候精神多了。
许延笑道：“老夫人看来的确好多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温和而慈祥，眼里透出一种睿智的光芒，“托唐大人的福，死而复生了。”
许延道：“老夫人言重了。”
老太太摇摇头，十分诚恳道：“唐大人没来的时候，我已是生不如死了，说是死而复生当然一点都不为过。”
许延不再反驳，转而问道：“那么老夫人有没有时间单独跟我聊一聊？”
老太太点点头，“我已经等大人很久了。”
屋内。
许延开门见山道：“我也就不跟老夫人绕圈子了，我这次是为了李大人的亲事来的。”
老太太为他倒好了茶水，平静道：“难道大人有什么好的安排？”
许延道：“我觉得照顾老夫人的这位就很适合他，我明白老夫人看不上她的身世，但若是安排个妾室，总是好的。”
老太太道：“我看这样也不太好。”
许延顿了片刻，又道：“他们有肌肤之亲的事，老夫人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已很老了，这种事当然瞒不过我。”
老夫人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那么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很简单，因为我打算让她做正室。”
许延有些愕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唐大人看起来很吃惊。”
许延苦笑道：“我实在吃惊的不得了，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就直接备一份贺礼来好了。”
老太太笑道：“这还要多谢唐大人，我昨夜几乎以为我要死了，人一旦死过一次，心态就不一样了。”
许延点点头，“这一点的确看得出来。”
“唐大人一定觉得我之前很固执。”
“是有一点。”
“其实之前我之前也是给过他们机会的。”
“哦？什么机会？”
老太太叹了口气，幽幽道：“没办法，谁让他们那么久也一直没有孩子，我也实在是没办法，若是拿孩子来逼宫，我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