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宽阔的大厅，里边已摆好了七张椅子，此刻已坐满了人。
为首坐着的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看着四十岁上下，像是个读书人。
没见过他的人当然不会想到，这居然是凤仙郡最大的地主，同时也是最大的富户——白利。
他不但是富户，而且书读的也很好，还在朝廷当过官，不过最终还是回来继续做了老爷。
他轻轻抿了口茶水，淡淡道：“请柬都看过了吧。”
一个高个子道：“看过了，他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请，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白利道：“那当然了，人家压根就没打算给咱们准备的时间。”
另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道：“听说八大米行的人已经被请过了，那个孟津南现在更是已经成穷鬼了。”
高个子道：“看来人家是想让咱们也成穷鬼了。”
白利道：“听薛礼说，这回来的是个没法交涉的愣头青，想不割肉，恐怕很难呐。”
高个子皱了皱眉头，“上头那边怎么说？”
白利叹息道：“上头已经很久没给话了。”
干瘦男冷哼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想让咱们割肉，咱们就让他做不成事，就不信他还敢杀了咱们不成？”
白利道：“只怕他是敢的。”
六人闻言都怔住。
“不论如何，这场宴会还是要去的，米行那边现在还在等咱们的消息。”
“咱们若是倒了，他们当然也不会再顶得住。”
郡府。
许延百无聊赖地坐在主位上，看着一桌子的菜，却还得等这帮人来，真是费劲。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跟这帮人客气了。
就在这时，七个中年人缓缓向内走来，还没进门，脸上就已经堆满了笑。
一番寒暄后，分宾主落座。
许延拍拍手，桌上很快多了一个匣子。
白利看了眼匣子，“大人，这是……”
“诸位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许延微笑道。
于是白利只好打开。
匣子里放的是地契，这一点他们当然再熟悉不过了。
众人都看着了，但都没有动。
白利不动声色地关上匣子，开口道：“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这是前任郡侯留下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呐！一个郡侯，手里居然有本郡三成的地契。”
许延冷笑一声，“若不是有诸位大人在，我还以为凤仙郡这是敢为人先，土地都归官府统一管制了呢。”
“这件事，想来诸位不会一点不知情吧？”
白利沉默片刻，轻叹道：“前任郡侯贪墨成性，连地都一定要抢，我们也是没办法呐。”
“不过现在好了，唐大人来了，那么凤仙郡当然就有救了。”
许延摆摆手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要救人，还得靠在座的各位出力。”
高个子忽然冷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救灾不靠官府，却要靠几个不相干的人。”
白利举手示意他闭嘴，转而问道：“不知道大人想让我们怎么出力？”
许延道：“明年春天，就得开始干农活儿了，如果百姓活了下来，手里却没地的话，那于我而言，这场灾跟没救也没多大区别。”
干瘦男冷冷道：“大人手里不是有三成的地么，分给百姓不就有地可种了？”
许延淡淡道：“这位老爷怎么称呼？”
干瘦男道：“鄙人姓李。”
“哦，原来是李老爷，不过李老爷不用装糊涂，这点地分出去，现在当然是够种的，可那是因为现在每户都没几个人。”
“诸位应该都清楚，等过了灾，人总是要慢慢多起来的，到时候那些地还够分么？”
白利平静道：“大人，俗话讲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大人受任于危难之际，真到了那时候，怕是都不一定在这儿了吧。”
许延点点头，“是，我的确待不到那时候了。”
白利微微一笑，把玩起了手里的佛珠，“那就对了，那都是新官儿的事儿了，大人都交职了，到时候名声政绩都有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许延淡淡道：“名声跟政绩于我而言什么用都没有，我是奉佛祖的旨意来的，见不得黎民受这种苦。”
“因此哪怕迟早得走，也不能把烂摊子都留给后人去办。”
“何况……”
他转头看向李忍，“下一任大约也在这儿了，诸位不考虑我，也得考虑考虑他。”
白利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么好，大人想要多少地？”
许延道：“我也没打算让几位太为难，只要将灾年期间买来的地拿出来，也就是了。”
白利居然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当时的地也是买来的，多少也算保住了一些灾民的命，因此今天如果要我们交出去，至少也应该是原价买回去。”
贱买的田地用贱买的价格卖出去，这的确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那么白老爷当时是怎么买的？”
许延平静道，他甚至已经打算答应下来这个条件了。
白利道：“大人有件事搞错了，那就是我们并没有贱买灾民的田地。”
这下反而轮到许延听不懂了，地主灾年不贱买灾民田地，还不如说企业家会自觉遵守劳动法。
“每亩十五两，我想这个价格已经不低了。”
白利微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如果大人不信，我可以给大人拿来交易文书，或者大人也可以自己去问。”
许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十五两一亩，这在灾年当然算不上贱买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灾民需要的是粮食，而他们给的却是银子。
看似没什么差别，实则粮食已经卖出了天价，哪怕给灾民再多的银子，也买不了足够的粮食。
如果他们跟粮商勾结……那么这些银子简直就是从左口袋进了右口袋，甚至还完全合理合法。
“白老爷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呐，照你这么个卖法，怕是把府库掏空了都未必买得起吧。”
许延的声音逐渐冰冷起来。
白利微微一笑：“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当时买的时候，不也掏出来了嘛。如果大人买不起，我们当然也不会去强卖。”
如果要买，那么我们大赚一笔。
如果不买，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反正我已经说了愿意卖了。
反正怎么都不会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