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郊外的林地被镀上一层银霜。三顶帐篷在空地上搭成品字形，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李昭君、林妙妙与凝霜早已入寝。陈天宇裹紧身上的披风，望着帐外跳动的篝火，火星子随着晚风打着旋儿飘向夜空。
墨如玉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指尖把玩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剑身映着月光泛出冷辉。不远处的空地上，李子雄正挥着剑练得满头大汗，招式时而僵硬如木偶，时而慌乱似惊鸿，明明是套刚猛的《奔雷剑法》，却被他舞得像孩童挥木棍。
陈天宇望着他笨拙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练剑已有半年，马步还是站不稳，腕力虚浮得连剑都握不牢，偏生选了套最吃功底的剑法。他叹了口气，抬脚朝李子雄走去。
“停停停，别练了。” 陈天宇扬声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李子雄手忙脚乱地收剑，剑穗缠在手腕上还差点绊倒自己。他抹了把额头的汗，一脸茫然：“怎么了宇哥？可是我哪里练错了？”
陈天宇走到他面前，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这样死练有什么用？肌肉都僵成石头了。练武要讲究顺势而为，不是蛮干硬拼。” 他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你看，你的肩膀比胯宽三寸，膝盖内扣，天生不适合大开大合的剑法，偏要学奔雷式，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李子雄挠着头嘿嘿笑，耳根泛起红：“我就是想快点变强嘛，想跟宇哥你和墨庄主一样，能护着大家。”
“肩与胯和，肘与膝和，手与足和。” 墨如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长剑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擒是死的，拿是活的，擒拿有成，方进兵器。兵器乃手足之延伸，所谓人器合一。心与意合，意与气和，气与力和，内阴外阳，内外贯为一气。一形不顺，难练他形！”
李子雄听得眼睛发直，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墨庄主，您说的…… 是啥意思啊？”
陈天宇没好气地拍他后脑勺：“意思就是你根基没打好，练啥都白搭。” 他看李子雄耷拉着脑袋像只丧家犬，语气缓和了些，“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真的？” 李子雄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陈天宇蹲下身，在他手腕上捏了捏：“你指节灵活，反应也快，就是力气小了点。这样，我教你套点穴手法。”
“点穴？” 李子雄眨眨眼，“是不是你施展过的那种手指一点就不能动的功夫？”
“嗯，但也要同时精进你自己的内功才行。” 陈天宇站起身，指了指他胸口，“先记穴位，天突、膻中、鸠尾…… 这些是死的，记住了就不容易忘。练好了不用蛮力，也能制住高手。”
墨如玉在旁补充：“点穴功夫讲究巧劲，正好适合你这种身量。不过穴位记混了会出人命，得下苦功。”
李子雄攥紧拳头，脸上满是郑重：“我不怕苦！宇哥你教我吧！”
陈天宇从怀里摸出本线装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葵花点穴手》：“这里面有经脉穴位图解，先把那个背熟，明天开始教你指法。今晚别练剑了，去休息吧，练好这个比瞎挥剑有用。”
李子雄接过小册子，像捧着宝贝似的塞进怀里，乐呵呵地跑去睡觉。陈天宇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墨如玉道：“其实他心思细，以后管商号或许比练剑强。”
墨如玉轻笑：“你倒是会因材施教。不过这小子立志要做大侠，也许以后真能有所成就呢。”
两人相视一笑，篝火噼啪作响，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与帐内熟睡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
篝火突然 “噼啪” 爆响，溅起一串火星。陈天宇正望着李子雄的背影轻笑，眼神突然一凛，他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凝如寒冰。
“小心！” 他低喝一声的同时，耳畔已传来尖锐的破风声。
“咻 ——”
一枚物件带着凌厉气劲射来，“笃” 地钉入墨如玉身后的老槐树，半截没入树干，箭羽般的尾端还在嗡嗡震颤。
墨如玉反应快如闪电，足尖在地面一旋已飘至树前。月光下，那物件的轮廓逐渐清晰 —— 竟是枚普通大小的钱币，边缘铸着繁复花纹，通体暗红如凝血，在月色中泛着诡异光泽。
他伸手将钱币拔下，入手冰凉沉重，指尖触到花纹时微微刺痛。“二哥，你看。” 墨如玉将钱币递过去，眉头紧锁。
陈天宇接过钱币的刹那，便已经清楚，他对于此物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 “血杀” 的信物，见到血钱就说明附近有组织的人在找自己。
“有人来了。” 陈天宇指尖摩挲着钱币上的骷髅纹，声音压得极低，“小墨，你留下护住他们，我去去就来。”
墨如玉握紧长剑，剑身嗡鸣作响：“嗯，二哥小心。”
陈天宇颔首，将血钱揣入怀中。他望向林妙妙等人的帐篷，帐内呼吸依旧平稳，想来并未被惊动。下一秒，他足尖在篝火边缘轻点，身形如夜隼般掠向密林，黑袍翻卷间已融入浓重的夜色，只留下几片被带起的落叶缓缓飘落。
墨如玉转身看向帐篷，长剑斜指地面，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暗影。林中虫鸣不知何时歇了，只有风穿过树梢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藏在暗处，静静窥视着这片营地。
陈天宇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密林之中，脚下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便被风吹散。他循着那枚血色钱币传来的微弱气息，一路疾驰，最终落在了远处一座高山的空地上。
月光洒在空旷的山顶，将一切都映照得清晰可见。陈天宇刚站稳脚跟，便察觉到前方三道强大的气息。他抬眼望去，只见三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已赫然立于眼前。从他们的身段来看，是两男一女，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天宇内心猛地一惊，这三人的气息他并不陌生。“月璃、摩罗、敖胥，血杀组织三大通判竟然到齐了，看来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他暗自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知三位前辈找我有什么事？” 陈天宇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正式晋升为血杀组织的通判，成为了组织内的第四位通判。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三人，他虽曾见过一次，却并不熟悉，也从未见过他们面具下的样貌。反倒是他自己的身份，在组织高层内不算什么秘密，这种被人窥探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陈天宇，阎罗命你尽快交出组织内的叛徒秦红殇，否则，只能将你按照组织的规矩来处理了。” 那名女子率先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听上去不像是活人的口气，正是通判月璃。她的面具是一张精致的银色狐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另一侧，身材魁梧的摩罗也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面具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你放心，阎罗也是惜才之人。他已经知道你和秦红殇之间的关系，秦红殇是阎罗的养女，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只是希望她能回归组织。”
站在最左边的敖胥则是冷哼一声，他的面具是一张狰狞的龙首，声音带着几分狂傲与暴戾：“跟他废这么多话干嘛，要我说不如通通杀了！”
陈天宇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是么？就凭你？”
“你这小子！” 敖胥被陈天宇的态度激怒，身上的气息瞬间暴涨，刚想要动手，却被月璃和摩罗拦了下来。月璃冷冷地说道：“不要冲动，难道你要违抗阎罗的命令？”
敖胥似乎对阎罗极为忌惮，听到这话，身上的气息顿时收敛了不少，虽仍怒视着陈天宇，却也不再发作。摩罗见状，再次劝说道：“陈天宇，我们已经把话带到了，至于你怎么决定是你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和组织里的人自相残杀。好自为之吧，现在是我们过来，如果以后逼得阎罗亲自动手，恐怕你会生不如死！”
陈天宇直视着三人，眸光锐利如刀，语气斩钉截铁：“阎罗的命令恕在下无法遵从，三位若是现在就想动手，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还请你们回去后，和阎罗说一声，若是他肯亲自见我，我兴许还会答应。”
这话一出，山顶的风仿佛都停滞了。陈天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心底冷笑连连：“呵呵，阎罗要是真敢来见我，正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老鬼给宰了！省得他总在背后装神弄鬼。” 自从知道秦红殇的身世之后，他对这位血杀组织的掌权者早已有了打算，一直隐忍着杀意，只是这阎罗藏的太深，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月璃银狐面具下的眉头微蹙，透过面具上的眼洞审视着陈天宇。这小子明知阎罗深居简出，从不轻易见人，竟还敢提这般条件，是故意挑衅，还是另有图谋？
摩罗青面獠牙的面具转向另外两人，眼神在月璃与敖胥之间流转。他能感觉到陈天宇话语里的笃定，不似作伪，可阎罗的脾气…… 他暗自摇头，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敖胥本就憋着一肚子火，闻言顿时炸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阎罗大人亲自来见你？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周身气劲暴涨，龙首面具上的犄角仿佛都在泛着红光。
“敖胥。” 月璃冷声喝止，指尖在袖中悄然捏了个手势。她与摩罗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陈天宇突然提出要见阎罗，这步棋太过诡异，他们一时竟猜不透他的盘算。
摩罗往前半步，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陈天宇，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
“自然知道。” 陈天宇挺直脊背，任凭山风吹乱衣襟，“但有些话，必须当面跟阎罗说清楚。” 他刻意加重了 “当面” 二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三人再次交换眼神，银狐面具与恶鬼面具、龙首面具在月光下交错，沉默中透着无声的权衡。他们跟了阎罗数十年，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叫板，更别提主动要求与阎罗会面。这陈天宇，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手里握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筹码。
“好，我们会把你的话带到。” 月璃最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你最好想清楚，戏耍阎罗的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如同融入墨色的水滴，瞬间消散在山顶。风声卷过空荡荡的岩石，只留下几片被气劲震落的枯叶，打着旋儿飘向深渊。
陈天宇望着天边月色，双手紧握，血杀组织的确是他心头的一大难题，他自己倒是不怕，只是现在自己身边牵绊越来越多，血杀组织又身在暗处，如果对他身边的人下手，真的是防不胜防，但愿他们不要做激怒自己的事情，否则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必定会把血杀组织杀个片甲不留！
陈天宇独立山巅，望着天边那轮被云翳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残月，月华透过指缝洒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映出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
血杀组织这四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在他心头已有数月。他自己倒不怕什么，五百多年的内力打底，加上三件神器和四柄神剑傍身，便是阎罗亲至，他也有十足的底气将其击杀。可如今不同了 —— 帐外篝火边，墨如玉正擦拭着长剑的身影在风中微动；林妙妙睡前还在念叨着明日要采山间的野莓；李昭君细心地给凝霜的伤处换了药；就连练剑笨拙的李子雄，此刻也该在梦中比划着点穴手的指法；而秦红殇和叶清怜此时正在京城中等待自己回去。
陈家的人虽非血缘至亲，却在陈天宇心上刻下了暖人的印记。太爷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总在夜里为他掖紧被角，浑浊的眼睛里盛着毫不掩饰的疼爱，那是隔着岁月也能感受到的真切暖意；陈若雪姑婆更是将他视若己出，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连握笔的姿势都要细细纠正，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母亲般的温柔；陈亦诚虽素来沉默寡言，却总在他心情不好时递上一壶热茶，沉默地站在一旁陪着，那份作为爷爷的关切藏在不多的言语背后，重得像块暖玉；还有陈玄漓，纵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可每次醉酒后都红着眼眶说 “爹对不住你”，那份笨拙的弥补，早悄悄焐热了陈天宇心底的角落。
陈天宇并非铁石心肠，纵然内心深处还未全然将他们视作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早已把这些细碎的关怀刻进了日常。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却见不得这些真心待他的人受半分委屈 —— 光是想象他们可能因自己卷入纷争，心口便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发闷。有些牵绊，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长成了难以割舍的模样。
这些鲜活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像系在他脚踝的绳索，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慎重。血杀组织最擅长的便是藏在暗处，用淬毒的匕首刺向毫无防备的软肋。他们能悄无声息地取走任何武林中人的性命，自然也能对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下手。
陈天宇深吸一口气，山风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腥气和夜露的寒凉。他想象着若是林妙妙被血杀的暗箭瞄准，若是李昭君落入那些戴面具的杀手手中，心口便像被巨石碾过般发闷。这些人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真切的牵绊，是他褪去 “陈天宇” 这个名字背后的孤寂，重新感受到的人间暖意。
“但愿你们别逼我。” 他对着空茫的夜色低语，声音里淬着冰碴。指缝间渗出的内力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又被风瞬间吹散。
他转身掠下山峰，衣袂翻飞间带起的风，吹散了留在岩石上的最后一丝气息。帐外的篝火依旧跳动，帐内的呼吸声均匀绵长，他立在帐前，望着那些沉睡的身影，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 那里藏着他守护这一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