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怨灵

爱吃花朵馒头的郭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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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藤上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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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后墙的爬山虎又爬高了三尺,叶片间藏着孩子们的顶针。有枚牦牛角顶针卡在枝桠间,金线缠着叶脉,把阳光滤成细碎的金斑——这是藏族小姑娘的顶针,她去年夏天回去时特意留下的,说“让它替我听学堂的读书声”。此刻我的顶针正顺着藤蔓往上爬,金线在叶面上画出蜿蜒的弧,像在给远行的触须系上回家的路标。

樟木箱的铜锁生了层厚绿,却总在梅雨季节自己打开条缝。阿婆那枚缺角顶针的金线从缝里钻出来,在潮湿的空气中织出防潮的光网。1992年的梅雨季,阿婆也是这样把顶针摆在樟木箱沿,说“金线比石灰更懂怎么护东西”。此刻母亲的顶针正挨着那枚缺角的,两枚顶针的金线在箱底缠出团根须状的结,新顶针们的金线则从结上延伸出去,像榕树的气生根,往屋里每个角落探。

孩子们在手工课上做顶针时,总爱往铜料里加些“宝贝”。小虎掺了自己捡的铁屑,说要让顶针“硬得能敲开石头”;小雅加了晒干的槐花瓣,想让金线带着树的清苦气。最妙的是那个转学生,她往塑料顶针里塞了撮故乡的泥土,金线竟真的从泥土里长了出来,在顶针外织出层带着沙粒的光壳。我的顶针在孩子们中间游走,金线时而模仿阿婆的沉稳,时而学母亲的灵动,活像株在时光里伸缩的藤。

远足时发现片野生的苎麻地,顶针们突然兴奋起来。阿婆的缺角顶针金线最急,往麻叶上扑——1986年她就是用这种麻纺的线,说“野麻比家麻有骨气”。母亲的顶针则在麻茎间织出标记,金线缠着草叶,像她当年跟着阿婆认草药时做的记号。孩子们的顶针在麻地里跳来跳去,牦牛角顶针的金线最韧,竟割下片麻叶,用我的顶针金线卷成小筒,里面藏着枚微型顶针,像在给远方的伙伴捎信。

新纺的苎麻线染好色时,晒谷坪的星符又长了截。孩子们把线轴摆在星符起点,让阿婆那枚缺角顶针的印记“赐光”。麻线接触石板的瞬间,突然透出淡金的光,与顶针的金线融成一片。有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线轴滚到了星符外,她的顶针立刻飞过去,金线在地上画出道弧线,把线轴轻轻拽回起点——这是王奶奶顶针的脾气,她生前总说“好线不能离根太远”。

暴雨冲倒老槐树那天,顶针们在断枝间织出奇迹。阿婆的缺角顶针在最粗的枝桠上,金线往四周辐射,像给老树做了副光的夹板;母亲的顶针则在树洞里忙碌,金线缠着树胶,把断裂的年轮小心粘好。孩子们的顶针在细枝上跳,塑料顶针的金线最灵活,钻进树皮的裂缝里,拉出条条发光的纤维。等林业站的人来查看时,断树竟在光网里抽出新芽,嫩芽上还缠着缕熟悉的金线,细看正是阿婆那枚缺角顶针的颜色。

秋天摘槐籽时,发现每个豆荚里都藏着枚微型顶针。有老的,有新的,还有牦牛角做的,金线从豆荚里钻出来,缠成串亮闪闪的项链。孩子们把项链挂在学堂的门楣上,风一吹,顶针碰撞出清脆的响,像阿婆当年在织女会上摇着线轴的声音。我的顶针突然腾空,金线往最高的槐枝上探,那里挂着藏族小姑娘留下的牦牛角顶针,此刻正用自己的金线,把槐籽串成串,像挂了满树的星星。

整理旧顶针时,在樟木箱底层发现层厚厚的“金泥”。是多年来金线磨损落下的碎屑,被无数双手的温度焐成了膏状。母亲用这金泥给新顶针“开光”,在铜坯上抹薄薄一层,顶针立刻透出温润的光。有个城里来的记者想取样化验,阿婆的缺角顶针突然飞过去,金线在他笔记本上绣出片苎麻地,旁边写着行小字:“这是光阴的痂,碰不得。”

大雪覆盖晒谷坪时,星符的轨迹在雪下依然清晰。阿婆那枚缺角顶针的印记最亮,像雪地里埋着颗永不冷却的火种。孩子们趴在雪上,用手指顺着光轨画,指尖的金线印与石板的星符融成一片。我的顶针牵着母亲的,在雪地上织出条光的路,从星符起点一直延伸到学堂门口,路上每隔几步就有枚顶针,老的护着新的,新的挨着老的,像株在雪地里依然生长的藤,根扎在起点,触须却往每个等待温暖的角落伸。

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简单的复制。是阿婆的金线在时光里扎根,母亲的手让根发了芽,我的掌心托着抽枝的藤,而所有走远的金线,都是藤上的触须,带着不同的故事去闯荡,却始终被起点的光轻轻拽着,最终在岁月里织出片荫,护着一茬又一茬的手,继续这场没有尽头的编织。而那枚缺角的顶针,就是这株藤的根,深深扎在时光的土里,看着枝叶往天空伸展,却始终记得,所有的葱郁,都源于最初那点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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