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法租界的小洋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四人都是一身狼狈，身上沾满了灰尘和硝烟的味道，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苏明月，她那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陆离一进门，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又是倒水又是拿靠垫，紧张得像个毛头小子。
“明月，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和担忧。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苏明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紧张。
楚逍一屁股瘫坐在地毯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滴个乖乖，真是好险！那个老秃驴，心也太黑了！这是算准了我们会去，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啊！”
林晚也是小脸煞白，她给苏明月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轻声说：“明月姐，你快喝点水。”
小楼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空蝉这无疑是在向他们示威——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妈的！”
楚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老和尚，跟个鬼一样，藏在暗处不出手，光跟我们玩这些阴的，太憋屈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被熏得有些发黑的日记，和那几页关键的账本影印件，摊在茶几上。
“现在，我们手里就剩这点东西了。”
他指着账本上那几个商会的名字，说道，
“要不……我去查查这几个商会？虽然空蝉可能有后手，但总比坐在这里干等着强。”
苏明月看着那些名字，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意义不大了。”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思路依旧清晰，
“既然连密室都在他的算计之内，这些商会，他又怎么会没有留下防备？
你现在去查，大概率只会扑个空，甚至可能落入他新的陷阱。
他既然敢把这些东西留给我们看，就说明，他根本不怕我们去查。”
这话说得楚逍心里一凉。
是啊，空蝉那种老谋深算的家伙，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这几个商会，恐怕早就被他清理干净，或者变成了新的诱饵。
“那……那怎么办？”
林晚有些无助地问，“难道就这么算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线索查到了死胡同，敌人又藏在暗处不露面。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最是磨人。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愁云惨淡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林晚，
看着那本记录着周少华痛苦挣扎的日记，忽然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天真地随口说了句：
“要是……要是能找到周少华本人就好了。问问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这话一出，楚逍苦笑了一下：“小晚，别说傻话了。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周少华七八年前就死了，尸沉大海。这么多年过去，只怕早就变成一堆白骨，被鱼虾啃光了。大海捞针，怎么可能找得到？”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因为帮不上忙而闷闷不乐的陆离，听到这句话，眼睛猛地一亮！
“对啊！”他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找到周少华不就行了！”
楚逍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陆大王，你是不是没睡醒？我刚说完，大海捞针，找不到的。”
“嘿！”陆离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是你们凡人的想法！大海捞针是难，可要是……让针自己蹦出来呢？”
他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故意卖起了关子。
“看来，你们还是对我陆某狐，了解得不够深啊！”
他踱着步子，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想我陆离，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着空气！人脉通天，朋友遍布四海八荒！
区区一个长江入海口，找一艘沉船，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楚逍被他这副吹牛不上税的样子给逗乐了：“行了行了，陆大王，你就别吹了。
之前你在青丘是王，可这里是人间，还是民国。
难不成，这长江里，还有你的狐子狐孙不成？”
“狐子狐孙是没有。”陆离神秘一笑，凑到楚逍耳边，压低声音道，“但……有欠我人情的泥鳅精，你说算不算？”
“你有办法？！”楚逍的眼睛也亮了。
“那当然！”陆离挺起胸膛，一脸的“快夸我”。
苏明月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苍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就知道，她的陆离，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去吧。”她轻声说，“注意安全。”
得到了苏明月的首肯，陆离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了干劲。
“你们就擎好吧！”他撂下一句豪言壮语，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
当天深夜，江城外的长江入海口。
月黑风高，江面上雾气弥漫。
陆离独自一人站在一处荒凉的礁石上，海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了一声极其尖锐、悠长的口哨。
那哨声，穿透了风声和浪声，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传入了漆黑的江水深处。
片刻之后，他面前的江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漩涡，凭空出现。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长满了青苔和贝壳的脑袋，缓缓地从漩涡中心浮了上来。
那脑袋，像个小山包，长着两根长长的胡须，一双灯笼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绿光。
“是……是哪位上仙，深夜召唤小妖啊？”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那大脑袋里传出来，带着几分谄媚和不安。
“小泥鳅，长本事了啊。”陆离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那巨大的脑袋猛地一颤，灯笼大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骇然！
“陆……陆……陆大爷？！！”
那声音，吓得都变了调。
下一秒，那小山包似的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小，江水翻腾间，
一个穿着一身民国时期账房先生打扮、留着两撇八字胡、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
连滚带爬地从水里蹿了出来，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陆离面前。
“小妖……小妖不知是大王您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磕头如捣蒜，把礁石都撞得“咚咚”响。
这位，便是这片水域的“土皇帝”，修行了八百年的鲶鱼精，人称“江海龙王”的姚老板。
平日里，在水族中也是作威作福，没想到在陆离面前，怂得跟条小鲫鱼似的。
“行了，别磕了。”
陆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找你办点事。”
“您吩咐！您吩咐！只要是您一句话，小妖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姚老板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没那么严重。”陆离从怀里，掏出一张从旧报纸上翻拍下来的、有些模糊的沉船照片，递到他面前，“帮我找艘船。七八年前，沉在这片水域的。船上，应该还有一口棺材。”
姚老板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可就这一眼，他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八字胡都吓得哆嗦了起来。
他拿着照片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不……不不不……”
他把照片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扔回给陆离，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陆大爷！陆大王！这个……这个忙，小妖……小妖是真帮不了啊！您……您还是杀了我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江里跳，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
陆离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一把揪住姚老板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给拎了回来。
“嘿！”
陆离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小泥鳅，一段时间没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啊！？”
一股恐怖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王者威压，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姚老板被这股威压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知道，这位爷，是真的发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