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天幕边缘泛起一抹病态的鱼肚白,两轮异色月亮的光芒尚未完全褪去,重叠的光影将万宝城巨大的轮廓映衬得如同蛰伏的巨兽,既繁华又狰狞。
城西“老榕树”客栈后的偏僻小巷,血腥气已在夜风与混沌之气的双重作用下消散大半,只余下几处不起眼的焦痕与墙体裂缝,记录着不久前那场短暂而致命的交锋。尸体与战斗痕迹已被雷枭等人处理干净,黑牙匪徒的储物袋和武器被搜刮一空,残余的灵力波动也被顾星辰以混沌之气彻底搅乱、抚平。对于这座每日都上演着无数明争暗斗的城市来说,这样一处边缘角落的动静,除非刻意探查,否则很快就会被遗忘。
顾星辰一行人已悄然离开“老榕树”。他们换上了更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衣物,脸上涂抹了青叶祭司用古路植物调配的、能轻微改变肤色与五官轮廓的易容药膏,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气息,混杂在清晨最早一批出城的人流中,顺利地通过了城门的例行检查。
离开万宝城那淡黄色能量光幕的笼罩范围,荒野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陡然变得清冽,却也更加蛮荒。回头望去,那座“贪婪之眼”在晨曦中依旧闪烁着各色灵光,但顾星辰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两道不同的、带着探究与恶意的“目光”,曾短暂地扫过他们出城的队伍。一道来自城楼某个隐蔽角落,冰冷而秩序,属于天罚神殿的暗桩;另一道则更加隐晦、更加怨毒,可能来自与黑牙有勾连的城内势力。
“我们被盯上了。”雷枭走在顾星辰身侧,压低声音道。他对秩序力量的感应最为敏锐。
“预料之中。”顾星辰神色平静,目光投向西北方那一片在天际线下显得格外苍茫昏黄的巨大阴影——坠龙荒原。“加快速度,先摆脱可能的跟踪,再按计划前往荒原。”
众人不再保留,各自施展身法,化作风中疾影,掠入城外连绵起伏的丘陵与稀疏林地之中。顾星辰时而改变方向,时而利用复杂地形短暂隐匿,甚至故意留下几处误导性的痕迹。璃月的混沌灰芒能干扰能量追踪,幽影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游走在队伍外围,清除着可能存在的追踪标记。
如此疾行半日,深入荒野近千里,那种被隐约锁定的感觉才渐渐淡去。众人寻了一处被风化的巨大红色岩柱形成的天然屏障后,稍作休整。
取出从“汇通天下”购买的详细地图玉简,结合从血疤记忆中获得的零碎信息,顾星辰确定了接下来的路线。
“坠龙荒原,东西纵横超过十万里,南北亦有数万里之广,是上古一处惨烈仙魔大战的最终战场之一。”顾星辰以神识将地图投影在众人面前,指着那片被标注为暗红色的巨大区域,“这里空间结构脆弱,法则混乱,常年弥漫着‘湮灭罡风’、‘蚀骨毒瘴’以及各种因当年大战残留能量异变而产生的诡异现象。同时,也埋藏着无数陨落强者的遗骸、破碎的法宝、乃至失落的传承。‘断链峡谷’位于荒原中部偏西,是一道绵延数千里的巨大地裂,据传是某件无上仙器斩击所留,内部空间扭曲,禁制重重。而关于‘远古巨兽遗骸’的传闻,则在峡谷深处某些特定区域流传。”
他顿了顿,看向青叶祭司:“青叶,石板密文提到的‘在贪婪之眼的背面,腐朽巨兽的阴影之下’,‘贪婪之眼’我们已确定是万宝城,那么‘背面’可能指的是万宝城所面对的相反方向,也就是西方。而‘腐朽巨兽’……很可能指的就是坠龙荒原中传闻的远古巨兽遗骸。它的‘阴影之下’,或许暗示着在巨兽遗骸附近,或某个特定角度、特定时间下,才能发现‘断链之谷’真正的秘密入口,或者与逆渊盟相关的线索。”
青叶祭司凝神感应片刻,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越是靠近荒原方向,体内血脉和传承碎片对那片区域的呼应就越强。那石板上的密文与图案,确实与荒原深处某种苍凉悲壮的气息隐隐契合。”
“既然如此,目标明确。”顾星辰收起地图,“前往坠龙荒原,寻找‘远古巨兽遗骸’,探查‘断链峡谷’,寻找逆渊盟线索。此行危险,远超万宝城。荒原中不仅有恶劣的环境和危险的遗迹生物,更会有来自灵墟界各处的亡命徒、探险队、甚至是大势力派出的探查队伍。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休整完毕,队伍再次启程,方向直指西北。
随着不断深入,地貌开始发生显着变化。郁郁葱葱的林木逐渐被低矮耐旱的荆棘灌木取代,大地呈现出一种暗红与焦黄交织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仿佛金属锈蚀与血液混合的陈旧气息。灵气变得狂暴而不稳定,时而浓郁得形成小范围灵压,时而又稀薄得近乎于无。
第三日正午,他们正式踏入了坠龙荒原的边缘地带。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令人心神震撼。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被巨神用犁耙狠狠犁过、又被烈火反复焚烧过的土地。暗红色的大地沟壑纵横,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裂谷和突兀崛起的、形状怪异的石峰。天空是一种浑浊的暗黄色,日光透过厚厚的尘埃云层,投下黯淡昏黄的光线。远处,一道道接天连地的灰黑色龙卷风(湮灭罡风)缓缓移动,所过之处,连空间都隐隐扭曲。更远处的地平线上,时而能看到冲天的各色能量光柱,或听到沉闷如雷鸣的轰响,那是混乱能量爆发或未知禁制被触动的迹象。
空气中除了硫磺和锈蚀味,更夹杂着一丝丝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与若有若无的哀嚎悲鸣,仿佛无数战死者的怨念历经万古仍未消散。
“好重的煞气和死意……”涟漪脸色有些发白,身为治疗者,她对负面能量的感应尤为敏感。
“跟紧,不要分散。”顾星辰沉声道,同时将自身神识如同涟漪般扩散出去,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在这里,他的混沌感知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范围被压缩,反馈的信息也更加模糊混乱。
队伍呈箭矢阵型,顾星辰与雷枭在前开路,璃月、墨羽居中策应,阿骨打、石岳殿后,青叶、涟漪被保护在中间,幽影则如同幽灵般游离在队伍侧翼阴影中,负责预警。
行进速度不得不放缓。他们需要避开那些明显的能量乱流区和移动的罡风,还要提防脚下可能突然塌陷的“流沙地”或喷发毒气的“瘴眼”。荒原中并非没有生命,相反,能在此地生存下来的,无不凶悍异常。他们遭遇了几波袭击:有一次是从地底钻出的、如同放大版蜈蚣、甲壳坚硬、口器能喷吐腐蚀酸液的“蚀地魔虫”;另一次则是成群结队、速度极快、羽毛如铁、喙爪能撕裂普通护体灵光的“铁喙秃鹫”。这些荒原生物的攻击性极强,且大多带有剧毒或某种难缠的特性,好在队伍实力足够,配合默契,均有惊无险地将其击退或斩杀,还收获了一些可用于炼器或入药的特殊材料。
越往荒原深处,环境越恶劣,遇到的探险者队伍也渐渐多了起来。有的三五成群,行色匆匆;有的规模较大,数十人结伴而行,甚至驾驭着特制的、能在罡风中稳定飞行的梭形法器;彼此相遇时,大多隔着老远便警惕地拉开距离,互不打扰,偶尔有目光接触,也充满了审视与防备。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杀人夺宝是常态。
根据地图和沿途打听(在相对“安全”的临时聚集点,用灵石或材料交换信息),顾星辰得知,“远古巨兽遗骸”的传闻主要集中在断链峡谷中段,一个被称为“龙骨台”的区域附近。而近期荒原深处(尤其是断链峡谷一带)的空间异常波动,确实吸引了大批人员前往,据说已经爆发了多起冲突,甚至有元婴修士陨落的消息传出。
五日后,他们抵达了断链峡谷的边缘。
站在一道深不见底、宽度超过百丈、两侧岩壁如同被巨斧劈开般陡峭笔直的峡谷边缘,向下望去,只能看到翻涌不息的灰黑色雾气,以及雾气深处偶尔闪过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或幽蓝色光芒。狂风从峡谷底部倒卷而上,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啸,风中夹杂着精金碎屑般的罡气,刮在护体灵光上“嗤嗤”作响。
“这峡谷……像一道巨大的伤口。”璃月望着下方,轻声说道。
“据传是上古之战中,某位人族大能手持‘斩龙铡’,与一条真龙同归于尽时留下的痕迹。”青叶祭司回忆着传承中的零星记载,“龙血浸透大地,龙魂怨念不散,与战场杀伐之气结合,形成了这片绝地。‘断链’之名,或许也暗喻着斩断命运枷锁之意?”
顾星辰没有言语,他眉心古玉微微发烫,胸口的誓约核心与熔炉核心也传来异样的悸动。这峡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唤着他手中的断剑,呼唤着他所承载的“钥匙”使命。
“下去。注意岩壁上的天然禁制和可能潜伏的生物。”顾星辰率先纵身,沿着陡峭岩壁上一些天然形成的、勉强可供落脚的凸起和裂缝,向下掠去。众人紧随其后。
进入峡谷,光线骤然昏暗,仿佛从白昼踏入了黄昏。灰黑色的雾气更加浓郁,对神识的压制也更强。岩壁上布满了奇异的、仿佛自然生长又似人工雕琢的扭曲纹路,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有些是天然形成的空间褶皱,有些则是上古禁制残留下的痕迹,需小心避开。
下降了约千丈,终于踏上了相对“坚实”的谷底。这里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灰黑色尘埃,踩上去松软无声。视野更加受限,只能看到周围数十丈范围。雾气中,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的、形状怪异的阴影——那是倒塌的岩柱、半掩在尘土中的巨大骨骼(不知是龙是其他巨兽)、或是某些建筑废墟的残垣断壁。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腐朽与毁灭气息,还有一种莫名的、沉重的悲怆感。
“按照传闻,‘龙骨台’应该在这个方向。”顾星辰根据之前获得的信息和自身的感应,指了一个方向。
队伍在昏暗的谷底小心前行。没走多远,前方雾气中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灵力爆鸣!
众人立刻隐蔽在一处巨大的、倾斜的岩石后面。
只见前方数百丈外,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两拨人马正在厮杀!一方约有七八人,穿着统一的暗青色劲装,功法路数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某个有组织的势力。另一方则只有四人,衣着杂乱,看起来像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散修,此刻已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是‘青狼帮’的人!万宝城地下帮派之一,手段毒辣,专门在荒原里做黑吃黑的买卖!”雷枭低声道,他在万宝城侦察时听说过这个帮派。
那四名散修中,一名使刀的老者已被重创倒地,一名女修正拼命护着他,另外两名中年男修也是伤痕累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而青狼帮的人则发出得意的狞笑,攻击越发凌厉。
顾星辰目光扫过战场,眼神微凝。他并非滥好人,在这危机四伏的荒原,多管闲事往往意味着引火烧身。但就在他准备示意队伍绕开时,目光忽然定格在那名重伤倒地的使刀老者身上——老者腰间,挂着一块不起眼的、边缘磨损严重的黑色铁牌,铁牌上,隐约有一个模糊的图案:断裂的锁链,环绕着一朵微弱的火焰!
虽然样式古朴粗糙,与青叶祭司石板上的图案不尽相同,但那股象征意义……与“逆渊盟”的意象何其相似!
难道这老者,或者这伙散修,与逆渊盟有关?
就在顾星辰心念电转之际,那名护着老者的女修被青狼帮一名头目欺近,一刀劈飞了手中的长剑,锋利的刀尖直取其咽喉!
“救人!”
顾星辰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同时,一道凝练的混沌剑罡后发先至,直取那名青狼帮头目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干预让交战双方都是一惊。
青狼帮头目感受到那剑罡中蕴含的诡异力量与杀意,脸色一变,不得不回刀格挡。
“铛!”
剑罡虽被挡下,但那头目也被震得手臂发麻,连退数步,惊怒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顾星辰等人:“什么人?敢管我青狼帮的闲事?!”
顾星辰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落在受伤的散修与青狼帮之间,目光平静地扫过青狼帮众人。雷枭、璃月等人也迅速现身,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此地危机四伏,何必赶尽杀绝?”顾星辰淡淡道。
青狼帮头目看出顾星辰等人不好惹,尤其顾星辰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化神气息让他忌惮。但他横行惯了,又贪图那几名散修身上可能有的收获,咬牙道:“阁下,这几个家伙先坏了规矩,偷了我们的‘东西’。这是我们青狼帮的私事,还请不要插手,免得伤了和气!”
“放屁!那‘阴魂木’明明是我们先发现的!是你们想强抢!”那名使刀老者挣扎着怒骂,咳出一口鲜血。
顾星辰心中了然,果然是黑吃黑。他看了一眼老者腰间的铁牌,又看了看青狼帮众人贪婪而凶狠的眼神,知道此事无法善了。
“他们,我保了。”顾星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现在离开,或者,永远留在这里。”
青狼帮头目脸色铁青,眼神闪烁。他这边虽有八人,但对方人数相当,气息皆是不弱,尤其那个为首的灰袍青年,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感。权衡利弊,他狠狠瞪了顾星辰一眼,挥手道:“我们走!小子,我记住你了!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撂下狠话,青狼帮众人迅速退入雾气中消失不见。
顾星辰没有追击,转身看向那四名劫后余生的散修。那名女修连忙扶起老者,另外两名男修也挣扎着起身,对着顾星辰等人抱拳致谢,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警惕。
“多谢诸位道友援手之恩!”使刀老者虚弱地说道。
顾星辰走到老者面前,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铁牌上,直接问道:“前辈这铁牌,从何而来?”
老者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戒备,随即又化为一丝苦涩与了然。“看来……道友也认得此物?”他轻轻抚摸着铁牌,“这是……一位故人遗物。他临死前说,若将来遇到识得此牌、且心存正气之人,或许……能托付一些东西。”
顾星辰与青叶祭司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顾星辰果断道,“若信得过我们,可随我们暂避。”
老者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顾星辰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队伍迅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在峡谷深处寻了一处相对隐蔽的、被巨大骨骼化石半包围的凹地暂时歇息。涟漪为受伤的散修们处理伤势。
经过交谈,得知老者名为“岳山”,曾是灵墟界一个没落小家族的族长,因得罪当地权贵,家破人亡,只得带着残存的族人(女修是他孙女岳灵,两名男修是家族旧部)逃入荒原,靠探险和采集险地资源维生。他口中的“故人”,则是一位多年前在荒原中偶遇、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神秘修士,那修士临终前将铁牌交给他,说了一些关于“薪火”、“断链”的隐语,并嘱托他,若将来遇到真正的“持火者”,可将铁牌和一段口信交出。
“他让我转告……”岳山喘息着,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断链非谷,乃是一把钥匙打开的囚笼。欲见真谷,需待双月同辉之夜,立于腐朽之心,逆望贪婪之眼。’”
断链非谷,乃是一把钥匙打开的囚笼?欲见真谷,需待双月同辉之夜,立于腐朽之心,逆望贪婪之眼?
这段谜语般的话,让顾星辰等人陷入沉思。双月同辉……灵墟界两轮月亮每隔一段时间会在特定方位近乎重合,形成奇观,难道那就是进入真正“断链之谷”的时机?“腐朽之心”又是指什么?远古巨兽遗骸的心脏位置?而“逆望贪婪之眼”,则再次指向万宝城的方向……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却又更加扑朔迷离。
然而,还没等他们细想,负责警戒的幽影突然传来急促的预警!
“有大队人马靠近!速度很快!气息……很强!是训练有素的队伍,不下二十人,至少三名化神期!”
众人悚然一惊!
顾星辰的神识也立刻捕捉到了远处迅速逼近的、毫不掩饰的强大气息!那股气息中,充满了冰冷的秩序与审判意味,与他胸口的誓约核心产生了强烈的、针锋相对的排斥感!
天罚神殿!
他们竟然追到了坠龙荒原深处!而且,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岳山等人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脸色瞬间惨白。
“快走!”顾星辰当机立断,一把扶起虚弱的岳山,“所有人,向峡谷更深、更混乱的区域撤退!避开正面!”
然而,一道冰冷宏大、如同雷霆轰鸣般的声音,已从雾气深处滚滚传来,瞬间响彻这片区域:
“逆乱者顾星辰,及尔等罪血同党!速速束手就擒,接受天道审判!否则,形神俱灭,永堕轮回之外!”
声音未落,数道刺目的银色雷光已撕裂灰暗的雾气,如同天罚之矛,朝着他们藏身的凹地狠狠轰落!
真正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