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细雨洒落在空地上，松鼠飞打了个寒噤。从她与黑莓星一同造访风族营地以来，已经过去两天了。天气渐发寒凉，她能在空气中嗅尝出落叶季的气息。在她周围，族群已经安顿下来，共享日中时分的美餐。云雀鸣在猎物堆旁狼吞虎咽。黑莓星与桦落和冬青簇分享着一只松鼠。鬃爪将一只田鼠拖进了学徒巢穴，海石竹爪和翻爪正在里面躲雨。 松鼠飞在和米莉一起分享一只鼩鼱，她将剩下的肉推向耳背的老母猫。“你把它吃完吧。”她大声说道。 “你确定？”米莉眨眨眼看她。 “嗯。” 灰条用鼻子开路，从长老巢穴里钻了出来，抬眼望了望阴雨绵绵的天空。他蓬起毛发。“我饿了。”他朝猎物堆看去，那里只剩下几只泥泞里的老鼠。他皱了皱口鼻。“我想我还是等等看下午巡逻队能带些什么回来吧。” 米莉钩起那只吃了一半的鼩鼱递给他：“你想吃这个吗？” 灰条正打量着鼩鼱，雷鸣般的脚步声就在荆棘通道外响起。他扬起口鼻，朝通道口看去。 “黑莓星！”鳍跃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营地。 松鼠飞警觉地立起毛发。这只年轻公猫看起来很害怕。他喘着粗气站在空地里，雨水从他面颊周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她快步向他赶去，黑莓星也爬起身来。“出什么事了？”她问。 “是虎星！”鳍跃竭力缓上气来，“他和焦毛还有莓心一起等在边界上。雾星也和他们——” 松鼠飞对他眨了眨眼：“虎星和雾星？”她肚子缩紧了。与风族的协定被他们发现了吗？ 鳍跃接着说道：“雾星还带来了枭鼻和湾皮。” 黑莓星在她身旁停下脚步，焦虑令他眼神阴沉。“各自都带了两位武士。事情肯定不简单。”他低吼道。 “桠枝和刺掌正押送他们过来。”鳍跃呼哧带喘地说，“我先跑来给你们发警报了。” “多谢了，鳍跃。”黑莓星点了点口鼻示意他离开，随后环顾营地。鬃爪在学徒巢穴里眨巴着眼睛直瞧。云雀鸣丢下之前吃的老鼠，竖起颈毛走近了些。桦落和冬青簇眯起眼睛，黑莓星开口叮嘱族群。“我们有访客要来了，”他告诉他们，“注意礼貌，但也要保持警戒。” 族猫们彼此交换紧张的眼神。黑莓星目色严峻地望向松鼠飞：“我希望他们没有发现边界的事。” 松鼠飞希望自己能让他安心些，但却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短暂的和平时光已经结束了。“不然他们还能是为什么来的呢？” “他们各自带了两位武士，”黑莓星沉思着，几乎没听她的话，“足以展示力量了。” “却不足以挑起事端。”松鼠飞点出。 黑莓星看着她：“暂时罢了。” 他说话间，荆棘通道颤抖起来，桠枝和刺掌领着虎星、雾星和他们的武士们进了营地。 黑莓星到空地中间与他们碰面时，松鼠飞先是落在后面，随后才走到他身侧。虎星蓬起湿润的毛发抵御雨水。雾星站在他旁边，眼神冷硬。 “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里来了？”黑莓星平静地说道。 虎星抽了抽尾巴说道：“你很清楚我们为何而来。”他身后的焦毛和莓心对视一眼。枭鼻与湾皮朝雾星挨近了些。 “别假装你们猜不出来。”河族族长低吼道。 虎星屈起利爪：“你们重设了与风族的旧边界。” “新边界仍然存在，”黑莓星冷静地告诉他，“我们每天都会标记。” “但你们任由风族在你们那片荒原上狩猎。”虎星指责道。 雾星扬起下颌：“这相当于根本没有边界。” 松鼠飞朝黑莓星挨了挨：“雷族与风族达成了什么协定，是雷族自己的事情。” “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的。”虎星对她怒目相视，“当雾星要求我们归还河族那片湿地时，这就变成我的事了。” “我们又管不了河族的做法。”黑莓星生硬地回答，“风族与雷族达成了和平的协定。你们与河族没理由不能自己解决。” “你就只会说这些？”虎星愠怒地抽动耳朵，“雷族猫平常不都总忍不住对其他族群发号施令吗？” 黑莓星迎视他的目光道：“那你希望我告诉河族，说你们不会把他们的地让回去？” “不！”虎星尾巴一甩，“影族能为自己而战。”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打搅我们的安宁？”黑莓星扭了扭耳朵。 松鼠飞看着黑莓星。既然他打算拒绝被搅和进这件事里，她就按他的意图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保护好你们与风族的边界，这样我们才好扞卫我们的。”虎星低声咆哮，“我们需要那片湿地。” 雾星喷了个鼻息。“影族在那片土地上除了抓几只青蛙和蝴蝶之外，什么也干不了。我们能在那里捕鱼。”她厉声说，“这样的边界才更合适。” “是对你合适吧！”虎星与她对视着，竖起了颈毛，“河族又没有把一半领地送给天族！” “雷族也向天族赠予了领地。”雾星呛声回去，“他们好像就不介意啊。” 虎星猛地将口鼻转向黑莓星：“雷族可喜欢在其他族群中间搅浑水了。我叫你现在就了结这件事。” “情况的确难办。”黑莓星承认，“但星族想要团结，我不会为边界打起来的。和你们不会，和风族也不会。他们可以保留在我们那片荒原上狩猎的权利。” 虎星眯起双眼：“那也许我们该从天族把我们的领地要回来。” 松鼠飞胸口一紧：“你们不能这样！他们也需要领地。” 虎星缓缓挥动尾巴：“或者你们可以帮我们把姐妹会赶走，这样天族就能搬到她们的土地上，我们就都有足够的领地了。影族总得吃饭吧。” 慌乱之情如噼啪火花般蹿过松鼠飞的皮毛。她无助地朝黑莓星瞥去。他千万不能被虎星推进攻打姐妹会的战争中啊。 黑莓星迟疑起来，他的毛发沿着脊背泛起涟漪。他的目光从虎星掠向雾星。“河族与影族之间的边界与我们没有分毫关系。我建议你们自行解决争端。”他目光紧锁住虎星，“要威胁天族，如果换作我就会三思。叶星还没决定要不要搬迁。恐吓可能反而促使她扎下爪子，紧抓着现有的领地不放。而雷族会与她站在一边。天族遭到过太多次驱赶。这一次，我们不会安坐一旁作壁上观了。影族或许会发现自己栽进了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里。” 虎星眯起了眼睛：“这是在威胁？” 雾星好奇地凝视着黑莓星：“你们与天族秘密结盟了吗？就像和风族那样？” “雷族没有与任何族群结盟。”黑莓星低吼道。 虎星抽动耳朵：“但风族就在你们的领地上狩猎。”他朝焦毛和莓心点了点头。“走吧。”他叫他们，“我们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他扭身走开，弹动的尾巴从雾星口鼻上抽过。 雾星埋头躲开，咆哮一声。“我们走。”她告诉枭鼻和湾皮，“黑莓星显然不在意其他猫的边界，只关心他自己的。” 河族猫们蛮横地从虎星身边走过，大步离开营地，松鼠飞忍住一阵寒战。虎星、焦毛和莓心低吼着跟在他们后面。松鼠飞转身面向黑莓星：“你觉得他们会打起来吗？” 黑莓星阴郁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就算打起来，也不关我们的事。” “但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啊。” “比如呢？” 松鼠飞焦急地朝他眨眨眼：“如果他们互相之间不开战，可能就会去刁难天族。” “我知道。”他不客气地回答道，“但在叶星做出决定前，我们只能小心行事。” 松鼠飞思绪飞转：“要是发生了一场族群战争怎么办？” “我也希望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黑莓星无助地看了看她，随后转身走开了。他回到之前丢下的松鼠旁，颓然趴下身子，埋头咀嚼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雨水不住地从他的胡须上滴落。 松鼠飞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就没有不会引发战争的解决方法吗？ “松鼠飞。”黛西在育婴室出入口叫她。 她一僵。烁皮已经搬进了育婴室，在那里和云雀鸣同住，只待幼崽出生。她快步奔过空地：“烁皮没事吧？” “烁皮很好。”黛西轻快地说道，“她感觉到胎动了，想告诉你一声。” 松鼠飞咕噜起来，这样的好消息让她快慰了不少。 “我去找点儿吃的。”黛西对她说道，然后朝猎物堆走去。松鼠飞走向育婴室，从黑莓间挤进温暖的巢穴内。她先抖了抖皮毛，才向烁皮的窝铺走去。 烁皮躺在蕨叶间，怀着幼崽的肚子圆鼓鼓的。她一看到松鼠飞就咕噜起来。“来感觉一下这个。”她用眼神朝自己侧腹指了指。 松鼠飞用鼻头触碰烁皮的肚子。欣喜之情随着幼崽在女儿的皮毛下动弹从松鼠飞的毛发下掠过，但渴望也同样在松鼠飞胸口里汹涌翻滚着，她也想感受幼崽在自己体内胎动。 烁皮对松鼠飞眨眨眼，不安从她眼中闪过：“出什么事了吗？你能感觉到他们在动，对吧？” “是的。”松鼠飞马上安慰烁皮。她应该将自己的哀伤解释给烁皮听吗？“你会成为一位好母亲的。”她呢喃道，“我还记得你和赤杨心出生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当时可骄傲了，我对你们的自豪之情甚至超越了对族群的自豪。我想念那样的感觉。我真希望——” 通道颤抖起来，云雀鸣挤进了育婴室。他看起来很疲惫，目光呆滞，毛发被雨水打得湿亮。看到烁皮，他振作了一些。“你感觉怎样？”他从松鼠飞身旁走过，用鼻头贴上伴侣的面颊。 “我很好啦。”烁皮开心地咕噜着舔舐他的耳朵。 云雀鸣坐在后腿上，打了个嗝。 烁皮揶揄地抽了抽胡须：“但愿你可别把这种粗鲁的行为教给我们的孩子。” “抱歉。”云雀鸣看起来有些惭愧，“我不该再多吃下那只老鼠的。但好像别的猫都不想吃它，狩猎巡逻队晚点儿又会带新鲜的猎物回来。”他的声音有些粗哑。他是不是着凉了？他朝松鼠飞低头致意，好像突然才意识到她在这里一样。“我发誓，我会为你女儿的孩子们当一位尽责的好父亲。” 松鼠飞咕噜起来：“我相信你会的。”烁皮很幸运能有这样一位好伴侣。“我觉得你会非常开心。”爱意让她微微心痛，她纳闷自己怎么会考虑把对幼崽的渴望讲给烁皮听。 让她享受这样 的生活吧， 她对自己说， 不该让她来面对你的问题。等孩子们一 出生，需要她应付的就够多了。 云雀鸣在微微打战。“我得躺下来了。我一早上都疲倦得不行。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参加过黎明巡逻队啊。”他神色困惑，“我好像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可能只是因为天气太潮湿了。”松鼠飞猜测道。她打趣地朝他挤挤眼，继续道：“你可得在幼崽们出生之前好起来啊。他们会让你整天整夜不得歇息的。” 云雀鸣咕噜着。“别担心。我肯定让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他站起身来，“我等不及带他们第一次玩骑獾了。”他在巢穴里走来走去，回头望过来。“你们能想象出他们趴在我背上的样子吗？”他突然停下。 云雀鸣目光凝滞，警惕顿时如火花般在松鼠飞的毛发间闪过。他眼里闪着痛苦的微光，仿佛刚被有力的爪锋扫过口鼻一般。 烁皮肯定也看出来了。“云雀鸣？”恐惧之下，她的声音都尖厉了起来。 云雀鸣的目光突然呆滞起来。他脚掌发软，倒在地上，两眼直往脑后翻。 “云雀鸣！”烁皮冲到他身旁，惊恐得毛发倒竖。松鼠飞挤到她身旁，肚里犹如被恐惧撕开了大洞。云雀鸣一动不动。他的侧腹没有一点儿动静。 他没有呼吸了！ “在这里陪着他，”松鼠飞对烁皮说，“我去找位巫医来。” 她从巢穴里狂奔而出，在扑了满脸的雨雾中冲向巫医巢穴，一头扎了进去：“救命！” 赤杨心正在混合药草，他猛地扬起头来：“怎么了？” “云雀鸣！他在育婴室里晕倒了。”松鼠飞奋力压抑住恐慌，赤杨心从她身旁蹿出了巢穴。她疾步朝他追去。 黑莓星从正在吃的松鼠上抬起了眼：“出什么事了？” “是云雀鸣！他病了！”松鼠飞跟着赤杨心挤进育婴室。巢穴里弥漫着恐惧的气息。 赤杨心将耳朵贴上云雀鸣的胸口。 烁皮紧盯着他，毛发奓起。“他还好吗？”她声音出口，却成了呜咽。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赤杨心坐起身，“但我们必须让他重新开始呼吸。” 烁皮似乎怔住了：“他会死吗？” 松鼠飞来到她身边：“赤杨心会尽他所能的。” “他到底是怎么了？”烁皮在发抖。 松鼠飞挨着她。“深呼吸，”她告诉烁皮，“别因为这事影响到孩子们。” 黑莓星已经挤进了巢穴里。他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场景。 赤杨心望了他一眼：“去找叶池。她和米莉在长老巢穴里。叫她赶快来。我需要协助。快去！” 黑莓星奔出巢穴的同时，暗姜黄色巫医将脚掌按在云雀鸣的侧腹上，开始挤压他的胸腔。 松鼠飞看着他动作，脚掌都仿佛被冻在了地上。 她身旁的烁皮浑身僵硬地看着赤杨心救治云雀鸣，颤抖着大口喘气。“别让他死。”她带着哭腔说道，“请别让他死。” 松鼠飞感觉时间都放慢了，她看着赤杨心在云雀鸣的胸口上压得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想用震颤让他活过来。他现在千万不能死。他必须得见见他的孩子们。他明明是那样欢喜。他们一定不能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长大。突然之间，云雀鸣喘了口气。他似乎被一阵痉挛攫住了周身，摇晃着，颤抖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他躺下不动了。松鼠飞听见血流在耳中奔涌咆哮。“他还活着吗？” 赤杨心埋头贴住云雀鸣的胸口。 巫医还没直起身，松鼠飞就看到云雀鸣的胸口在鼓动了。“他有呼吸了。”她轻声说。欣慰顿时将她淹没。她看向烁皮。“他还活着！” 烁皮重重地倒在她身上。松鼠飞刚挪动了一下身子，女儿就滑到了地上，大睁着一双眼睛凝望云雀鸣，眼里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