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前面。”阿树挥挥尾巴。他们正离开族群领地，踏上姐妹会的土地。这是森林大会后的早晨，太阳在林间洒下点点光斑。“我想练习一下要讲的话。”他落到队伍后，让松鼠飞和叶星领头。 “他还有讲稿呢？”松鼠飞很惊讶，竟然有猫得在对母亲开口前练习一番。她知道阿树和月光之间的关系紧张，但没想到竟然紧张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循着陡峭的小路离开森林时，松鼠飞朝叶星眨眨眼。她回头瞧了瞧，阿树正小声喃喃着自言自语。 “我们出发前，他和鹰翅过了一遍他要对月光说的话。”叶星从一枝低垂的柳树干下钻过。 松鼠飞也埋头躲过另一根树枝：“既然阿树不愿意再和他的母亲见面，我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他来。我们不带上他也可以把族群的意见传递到。” “他的确有一种天赋，可以把问题切分开来，能更清楚地看到本质。这就是我将他任命为调解者的原因。此外，如果不带上他，我觉得族群也不会让我们俩来。”叶星凝视前方，“在此之前，虎星已经因为我们阻挠他夺取这片领土火冒三丈了。他不会愿意让你我来主导这场谈判。” “但这不是谈判，对吗？”愤慨如利爪抓挠着松鼠飞的肚子，“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如果姐妹会不离开，族群就会武力驱逐她们。” “我知道。”叶星弹弹尾巴。掌下的大地平坦起来，她在越发稀疏的树林中前行。“但我们也许能给姐妹会争取足够的时间，让她们为旅途做好准备，以比较有尊严的方式离开。再者，阿树怎么说也是月光的儿子。” 松鼠飞点点头：“哪怕她不愿听我们的，也可能会采纳他的意见。” “我正是如此希望的。”叶星停下脚步。她们已经钻出了林地，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山区领地。 脚掌刷过草地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阿树赶上来了。 “我觉得我没问题了。”他说道，“我要说的话都背下来了。” “你认为她会同意吗？”松鼠飞焦灼地向他看去。 “如果她讲道理，就会同意。”阿树凝望的目光落到绵延风光上，“但毕竟我们在讨论的是我的母亲。” 不安如蛆虫，在松鼠飞的皮毛下蠕动。在她看来，月光一直很通情达理。她是可以爱好和平，亲切友善的。但她的皮毛的道道纹路间，也有一道是以执拗二字着色的。说服她离开山区领地，也许和请求一头獾离开窝巢没有分别。 他们在日高时抵达了营地。阳光洒落在山谷间。围绕姐妹会营地的灌丛看起来参差破败。松鼠飞带着阿树和叶星走下蜿蜒小径，来到入口时，罪恶感让她的肚子阵阵刺痛。她怎么能站在一旁，眼看着一位猫后和她幼弱的孩子被迫离开家园呢？她将这个想法推开。也许孩子们强壮又健康，姐妹会已经在准备离开了也说不定。 “松鼠飞？”白雪的声音惊了她一跳。白色母猫从营地通道的蕨丛间轻步走出，目光里闪烁着点点怀疑。“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月光的孩子生下来了吗？”松鼠飞急切地问。 白雪眯起眼睛：“还没有。” 失望像块石头一样落进松鼠飞的肚子里。按理说预产期应该过了。“我们需要和她谈谈。” 白雪神色一僵，目光掠过她们落到了阿树身上：“为什么？” 叶星走近几步：“是要紧的事。” “月光就快生了。”白雪眼睛仍紧盯着阿树，对她们说道，“她已经搬到了分娩巢穴。” “但我们还是能见她的，对吧？”叶星不耐烦地动了动脚掌。 白雪立起毛发。“你们指望我会放一只成年公猫进我们的营地？”她怒视着阿树。 松鼠飞对她眨眨眼：“但阿树不是你们的至亲吗？” “姐妹会不信至亲那一套。”阿树厉声说，“反正雄性至亲是不算数的。” “管住你的嘴。”叶星厉声说，“你是要当我们的调解者的。” “抱歉。”阿树生硬地迎上白雪的目光，“我来自族群，必须与月光谈几句。她会希望听到我带来的消息的。” 白雪迟疑了起来，她的耳朵抽动着。接着，她朝蕨丛深处走去：“跟我来。” 松鼠飞挤过通道，眨着眼睛面对在眼前铺开的青翠草地。麻雀、日升和飞鹰正在分享一只鸫鸟。暴风与金雀花躺在一片阳光中。 溪水原本在阵雪身旁休息，看到阿树，立刻惊讶得奓开了毛发，爬起身来。“为什么有只公猫在这里？”他问道。 “你就是公猫，不是吗？”阿树回望着他。 “但你年龄太大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溪水不自在地挪动身子。 “你也会有年龄大的那一天的。”阿树咕哝道。 白雪溜进分娩巢穴里，松鼠飞歉疚地环顾诸位姐妹：“很抱歉又来打扰你们，但我们必须和月光谈一谈。” 日升对她眨眨眼，嘴里咀嚼着，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她受过伤的痕迹了。 暴风抬起头。“你们想吃点儿猎物吗？”她朝空地边缘的一堆猎物弹弹尾巴，“我们抓了不少。” “不用了，谢谢。”罪恶感让松鼠飞浑身皮毛刺痒。姐妹会太友善了。她们难道猜不出她到这里的原因吗？“我们只是想和月光谈一谈。” 飞鹰对叶星眨了眨眼。“你受伤的那条腿怎么样了？”她问道。 “痊愈了。”正当叶星转过身，展示已经长好的毛发时，白雪低头从分娩巢穴里钻了出来。 “她可以见你们。”她对他们说。她的目光掠向阿树时，骤然锐利起来。“连你也是。”她皱起了鼻吻。 “多谢。”松鼠飞钻进巢内，心跳也加快了。叶星和阿树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这座育婴室保暖到位，到处垫满了蕨叶和苔藓。巢穴裹得严严实实，避免了阳光直射，只是笼罩在一层玫瑰色的曚昽光晕里。月光躺在一个新鲜蕨叶絮成的窝铺里，臃肿的腹部衬托之下，她宽阔的头颅仿佛也小得不成比例。 松鼠飞盯着她的肚子：“你的孩子们肯定过预产期了。” “也许吧。”月光的目光落到松鼠飞身上，又朝叶星看去。“能再见到你真好，叶星。”她没有理会阿树，“白雪说你把一只成年公猫带进了我们的营地。” “他是族群派来代表他们发言的。”松鼠飞对她说。 月光睁大了眼睛：“在他们看来，你的声音还不足以代表他们吗？” 叶星抽了抽尾巴：“他们想要一只更客观公正的猫。” “所以他们就送来了我的儿子。”她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松鼠飞的胸口绷紧了。月光会认真对待这件事吗？“请听阿树要说的话吧。他是你们寻求和平最好的机会了。” 于是月光的目光头一次落到了阿树身上：“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沃土。” “我和你说过了。”他冷硬地说道，“我的名字不再是沃土了。我是阿树。” “当然。”她礼貌地颔首示意，“你带来了族群的消息。” “不是消息。”他对她说，“我是来游说你们离开这片领地的。” 她冷冷地与他对视着：“这样啊。”她听起来不以为意。 “你们已经知道，天族想要这片土地了。”他开口道，“湖泊周围的土地不足以容纳五个族群生存。已经做出的决议指明，天族应当搬到这里来。但只要你们还在这里，他们就无法搬入。” “我已经告诉过叶星，我们走后，她就可以拥有这片土地。”月光告诉他。 “你们需要现在就走。各族已经在为领地起争端了。你们多在这里停留一刻，就会多一位武士被推到危险的境地。”阿树急切地看着她，“看在各族的分上，你们必须走。” 月光歪过头：“我以为族群喜欢你争我抢的过程呢。他们毫无理由地袭击了我们，还差点儿杀死了日升。” “当时是你们越界了。”阿树提醒她，“而且你们也给他们的一位武士留下了伤残。” “如果他们能简简单单地开口要求我们离开，那就谁都不会受伤。” 阿树的毛发沿着脊背耸动起来。“他们现在正是在这样做。”他说道，“请求你们离开，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月光眯起眼睛：“这是威胁？” 松鼠飞心跳加速。月光现在处于不好相与的状态。她警告地瞥了阿树一眼。 阿树低下了头：“我来这里是与你讲道理的，而非威胁。” “那就和我讲道理吧。”月光的眼神突然强硬起来，“别复述那些其他猫教给你的话了。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我教会了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我的确是你的儿子。”阿树回答道，“因此我现在为族群发言。” “族群！”月光哼了一声。“你的思维方式也被族群猫同化了吗？竟像瓜分猎物一样拆解土地，分发给不同的猫持有。”她怒视着阿树，“你忘记自己身为公猫，本该是土地的扞卫者了吗？你本应踏土漫游，而非纳为私有！” “你们从来都不在意边界！”阿树厉声反驳，“你们从来都不在意家园。但总有猫想要归属。他们想要一个家，一个稳定不变的家。” 松鼠飞踏上前来。“我感觉现在大家都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了。”她心平气和地说道，“也许让你的儿子来和你商议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他并不是想威胁你。如果他是在重复其他猫的话，那也是因为他已经尽力了。但事实如此，如果你们不搬走，就要面临战斗，与你们为敌的猫数将是你们前所未见的，且其中的每一个都曾为战斗受过训练。” 她身旁的叶星动了动。“你说你想在这里生育你的幼崽，但在这里，他们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松鼠飞继续说道。 月光对她怒目而视：“这片土地在族群眼里真就这么值得吗？宁肯伤害幼崽，也要将之纳入掌中？” 一阵寒意沿着松鼠飞的脊梁蹿了上来。 阿树一甩尾巴。“何必要争呢？”他低吼道，“你们寡不敌众，根本没可能守住这道山谷。你们显然无法守卫山谷周围的猎场。为什么不坦然接受你们必须离开的事实呢？” 月光扬起下颌：“姐妹会不接受霸凌。我们不会走的。如果族群打算进攻我们，我们也会奋起自卫。” 松鼠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月光疯了吗？雷族不会伤害猫后和幼崽，但影族就说不好了，风族也一样。一场战斗很可能在怒火的撺掇下失控。她焦急地看着月光。“请走吧，”她轻声说道，“别拿你孩子们的命来冒险。” 也令族群蒙羞。如果姐妹会不离开，族群或许就将使她最深切的恐惧成真——证明他们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到了极点，不惜除掉挡路的任何猫。 月光毫不动摇地回望着她：“我告诉过你了。我们不会搬走。” 阿树贴平耳朵：“在你这里，你孩子的需求向来比不上你自己的观点重要。”他卷起嘴唇，横冲直撞地挤出巢穴。 叶星垂下尾巴也跟了出去。松鼠飞眼看着他们离开。或许请阿树来与他的母亲斡旋并非什么好主意。她将视线转回月光身上。猫后冷冷地回望着她。“求你了。”松鼠飞说道。她们曾共居一个营地之中，尽管时间不长。她们一同帮忙筑起了这座巢穴。在她的族猫想把日升送走时，是她站出来为母猫说了话。她们休戚与共。现在，她肯定能想出什么话来让月光改变想法吧？ 月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走吧。” 恐惧在松鼠飞肚里扎了根。她颤抖着用鼻子挑开路，钻出了巢穴。他们失败了。姐妹会要留下来，而族群势必发动攻击。她脑中如同旋涡暗流。侵犯弱者权益以求自利不是武士守则的一部分。倘使雷族进攻姐妹会，她还能与自己的族猫们并肩作战吗？她希望证明自己对雷族的忠心，但若要冒着伤害一位待产猫后的风险，那还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