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飞挣扎着睁开眼睛。她被笼罩在微弱的光线中，感觉硬邦邦的蕨秆硌在身下。她心脏一抽。一条后腿上传来痛苦的烫烙感，仿佛有狐狸在撕扯一样。她想看看后腿，却有双脚掌轻轻扶到她的头下方，像托一只幼崽一样将她托住了。 “我在哪里？”她回家了吗？ “在巫医巢穴里。” 她辨认出了松鸦羽的声音。她努力试着辨认周围移动的身影。混合的气息涌进她的鼻腔里——赤杨心、松鸦羽、黑莓星、药草的气味，还有一种病态而甜腻的气息，让她充满了恐慌。旁边的身影移动起来，渐渐变得清晰。她能看到巢穴的顶部，还有那条让阳光照进下方水池的裂缝。 放在脑后的脚掌动了动，她看到松鸦羽正俯身看着自己。他将汁液滴进她的嘴里，松鼠飞不由得一缩。当舌头被苦味包裹时，她瑟缩得更厉害了。 “这对你有好处。”赤杨心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耳畔。他轻轻低下头时，她才反应过来就是他的脚掌托在自己脑后。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痛苦猛然劈过大脑，咬在她腿上，那只不存在的狐狸也仿佛撕扯得更厉害了。 “别乱动。”黑莓星就在旁边。她感觉他温暖的鼻息拂过自己的脸颊，紧接着便呼吸到了他的气息。她回到家了，回到了他的身旁。他对她的爱也回来了。 忧虑出现在她的思维边缘。谁在照顾叶池呢？赤杨心和松鸦羽都在她的窝铺旁边。姐姐已经醒了吗？松鼠飞扭过脖子去看：“叶池？” 松鸦羽移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叶池！”松鼠飞意识到那种甜腻恶心的气味是从何而来的瞬间，惊慌霎时在她的肚里噼啪爆燃起来。她踢打着脚掌，将松鸦羽推开了。她没有理会后腿传来的噬骨之痛，挣扎着扑到姐姐窝边。窝铺里躺着的叶池了无生气。姐姐空洞混浊的目光只会意味着一件事。意识到答案的一刹那，恐慌在松鼠飞的肚里撕开了一个大洞。叶池死了。 “叶池！”她听见自己的哀号声，仿佛远方森林中传来的猫头鹰啼啸。不可能是真的。悲痛仿佛地面上凭空涨起的洪流，又一次将她拖进了无边黑暗。 “叶池！”她睁开眼睛。痛苦消失了。 “松鼠飞？”叶池正俯身看着她。阳光在她周围闪烁着。“你回来了。” 松鼠飞淹没在庆幸之中。她胡乱爬起身来，将脸颊紧紧贴住叶池的面庞。“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原来你在这里。”柔软的草地在脚掌周围轻轻摇曳。草场往四面八方延伸，在明亮的日光中反射着炫目的光彩。她浑身一怔，抽身退开，明白过来。这里是星族的领地。她眨着眼看向叶池。“我也死了吗？” “还没有。”叶池的眼里闪烁着爱意。她的皮毛间镶嵌着繁星，令她看起来仿佛月亮池般璀璨闪亮。 松鼠飞凝视着叶池，悲痛撕扯着她的心脏。“但你死了。”她微弱的声音仿佛耳语一般。 “我在这里很开心。”叶池的眼睛闪烁着，“我有好多朋友都在这里。” “但你在雷族也有朋友。”松鼠飞注视着她。她死了真的这么高兴吗？ “他们最后也会来找我的。”叶池的目光跨过草甸。火星和沙风正朝她们走来，旁边还有冬青叶。 松鼠飞的思绪飞转起来。“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死了吗？”黑莓星的气息仍流连在她的唇舌间，“我想回去！” “耐心点儿。”叶池喃喃道，“你没法靠许愿来改变要发生的事啊。” 火星来到她们面前，边上跟着沙风和冬青叶。“她或许有改变这件事的能力。”他平静地对松鼠飞眨眨眼。 叶池满面疑惑：“你说什么？” “松鸦羽和赤杨心的药草起效了。”火星与松鼠飞对视，“她只要努力，就能够活下去。但她的灵魂必须自愿回去。” “我当然愿意回去！”松鼠飞急切地竖起耳朵。 沙风目光阴沉。“你受了很重的伤。”她对松鼠飞说道，“你可以选择活下去，但从你现在的情况看，你往后在雷族的日子也许会很不好过。要是你的受伤的腿无法彻底痊愈呢？那你就瘸了。你还能当副族长吗？黑莓星还愿意让你当他的副族长吗？你帮助姐妹会的时候，就违抗了他的权威。我知道这些话很难接受，但如果他不想要你了，连伴侣也不想和你做了，那要怎么办？” “所以我更要回去！”松鼠飞注视着母亲，“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必须让我的族群回到正轨，让黑莓星回到正轨。而且那里还有我的孩子。” “这里也有你的孩子。”沙风劝道，“你可以照顾小杜松和小蒲公英啊。而且叶池也在。你忘记举行你们的学徒仪式后，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了吗？只要你们拥有彼此，就都能心怀力量。” 松鼠飞弹弹尾巴：“在星族心怀力量顶什么用？雷族需要我。狮焰和松鸦羽需要我。如果叶池死了，我不能让他们连我也一起失去。” 沙风的眼里泛着泪光：“你已经受了太多苦，我不想让你再遭受更多磨难了。”沙风睁大眼睛，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你不是许诺过，不会让任何事把你和叶池分开吗？”她瞥了叶池一眼。“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留在这里？那样你们就能永远相伴了。你们就都能好好的。” 火星用鼻头触了触沙风的面颊。“松鼠飞必须自己做出决定，”他柔声说道，“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叶池星光熠熠的皮毛沿着脊背泛起涟漪。“死亡不会将我们分开。”松鼠飞与叶池目光交汇的瞬间，叶池的心狠狠抽动起来，“我们保证过会永远在一起，现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你决定回去，我会看顾着你。总有一天，我们将再度重逢。” 松鼠飞喉头绷紧了。“我会想你的。”她悄声道。 “我们之前就分开过，”叶池对她说，“那只会让我们的关系更加强韧。” 松鼠飞闭了一会儿眼睛。离开叶池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我能回去，你应该也可以，如果你努力的话。”她满怀期待地对姐姐眨眼。 叶池摇摇头：“雷族不需要我。我知道他们会怀念我。但松鸦羽和赤杨心能肩负起所有的巫医职责。他和狮焰仍然有你在。我在这里会很开心的。我感觉自己仿佛终于回家了。”她满怀爱意地对火星和沙风眨眼示意，又看向冬青叶咕噜起来：“我离开他们太久了。” 火星将头歪向一旁，对松鼠飞眨眨眼：“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 “我为你骄傲。”他说道。 她抬起下颌：“我的族群需要我。” “拥有你是他们的幸事。”他眯起了眼睛，“但你一定要告诉他们，务必亲近星族，而非背离我们。我们有助于——” 松鼠飞眨巴着眼看他。“我们没有背离星族。”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你们最近都很安静而已。我们一直在谛听信息，但并没有获得任何指点。” “也许是因为你们听得还不够仔细！”火星尾巴一弹。 松鼠飞皱起眉。族群错失星族送来的预兆了吗？与活猫交流有多困难她现在也是知道的了。“我们会更仔细地聆听你们的话。”她用鼻头碰了碰火星的口鼻，“我现在必须走了。黑莓星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她与母亲磨蹭脸颊：“告诉小蒲公英和小杜松我会回来。等黑莓星也来到我们中间以后，我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要小心。”沙风往后退了退，忧愁地对松鼠飞眨眨眼，“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心怀勇气。” “我会的。”松鼠飞转向叶池，“很抱歉，我必须把你丢下了。” “我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告诉松鸦羽和狮焰，我一直对他们怀着母亲的爱，往后也不会改变。告诉他们我很抱歉撒了谎。我当初是想保护他们，没有想给他们带来伤害。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造成了那些痛苦，也会永远看顾着他们，看顾着你。”叶池将尾巴从松鼠飞的脊背上拂过，“哪怕你们觉得我远在天边，我仍在护佑你们。” 松鼠飞凝视着姐姐，在脑海中铭记下她此刻的样子——眼神明澈，皮毛闪烁，喉咙里颤动着咕噜声。松鼠飞想将这一刹那铭刻在回忆中，因为她要回去，要将叶池的尸体埋葬起来。“好了。”她冲火星点点头，“我已做好了准备。”她的目光越过草地，看向水池。 火星似乎猜测到了她的想法：“你这次不用游回去。星族准备好放你走了。把眼睛闭上吧。” 松鼠飞合上双眼，在眼帘后看见了明亮的光线。湛蓝的天空仿佛盘旋着沉落下来，将她包裹在一片炫光之中。掌下的大地消失无踪。她向下落去，回忆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小松鼠！来玩呀！”她在旧森林里的雷族育婴室中，小叶正在通道口呼唤她。 “小心点儿！”小松鼠追着小叶奔向空地时，沙风对她们喊道。 “你抓不到我！”小叶回头看过来，蓬松的毛发间洋溢着兴奋。 “我当然可以。”松鼠飞心跳加速，拔腿跟在姐姐身后飞奔，风从毛发间涌过。 营地发生了变幻，突然之间，叶爪站到了她身旁。她们又回到学徒的时候。 叶爪咕噜起来：“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叫你松鼠脸。” 松鼠飞对她眨眨眼：“你已经好多个月没有叫过我松鼠脸了。”渴望在她心头惹起隐痛。 “来吧。”叶爪迈步跨过空地，朝炭毛和尘毛走去，“我们去叫他们快点儿。” 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等到他们交谈完的。”松鼠飞快步追过去。叶爪的记忆难道和她的不一致吗？ “快呀！”叶爪挥舞着尾巴来到炭毛跟前，“我有好多要学的。我们得快一点儿。时不我待的。” 炭毛转身的一刹那，森林模糊成了一片，又霎时清晰起来。这下，她站在湖区营地里，黑莓掌正对她怒目而视。“你不能早些把事实告诉我吗？” 她回忆起了他的话语。这字字句句早已烙印在她心间。他提到的是那个谎言，是那个她和叶池在松鸦羽、狮焰和冬青叶身世上撒下的谎言。她曾告诉他说，他们都是他的孩子。他当初便火冒三丈。“这个秘密我绝对不能说出来，”她声如蚊蚋，“那会让叶池失去太多的。” “反正她现在也失去了一切！”黑莓掌咆哮道。 “不，我没有。”听见叶池的声音响起，欣慰顿时从松鼠飞的皮毛间冲刷而过。姐姐正面对着黑莓掌，抽动的毛发间洋溢出自豪：“我看着自己的孩子长成了优秀的武士，我也仍在全心全意为我的族群服务。” 又在一瞬之间，她们年岁增长，躺在落日温暖的光辉中。 “你说你要成为族群的族长。”叶池的尾巴在地面上扫动，“说我们会统率整座森林，成为有史以来最厉害的猫。” 松鼠飞在回忆带来的温暖中咕噜着：“我们那时还小得很呢。”她的目光越过空地，落到狮焰和松鸦羽与烁皮和赤杨心分享兔子的场景上。黑莓星正爬下落石堆，朝他们走去。 叶池爬起身来。“好好照顾他们。”她满怀爱意地朝松鼠飞眨眨眼，走开了。 叶池消失在暗影之中，松鼠飞合上双眼。她感觉坚实的大地出现在身下，支棱的蕨叶硌在她的皮毛里。她到家了。 再见，叶 池。姐姐是她一直以来最亲密的朋友。没有她，雷族永远不会再有从前那样的感觉了。思绪飘落进黑暗里，悲痛撕扯着她的心。 我会想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