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省委小会议室内，椭圆形的红木长桌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和与会者或严肃或平静的面容。
全省上半年经济工作座谈会正在进行。空调无声地输送着冷气，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气氛看似平和，讨论着枯燥的数据和宏观政策，但每个人的神经都如同上紧的发条。
省长刘伟坐在主位，面带一贯的和煦微笑，正做着总结发言。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措辞严谨，充分体现着上位者的从容。
然而，当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过坐在椭圆形长桌侧后方、身姿笔挺的星洲市委书记卜皓时，那笑容的弧度似乎就微妙地僵硬了零点几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凉的审视。
“……同志们，总的来看，上半年全省经济克服了重重困难，实现了稳中有进、稳中向好的发展态势，Gdp增速保持在合理区间，结构优化也取得了一些积极进展。”
刘伟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回荡，“这份成绩单，来之不易啊！这是全省上下，在省委坚强领导下，勠力同心、攻坚克难的结果。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
短暂的停顿，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刘伟双手虚按了一下，掌声平息。他的笑容稍微收敛，语气变得更为“语重心长”，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敲打意味：
“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发展道路上并非一片坦途！尤其是优化营商环境这项工作，依然是我们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重中之重！
这是省委省政府一以贯之的核心战略！是吸引投资、激发市场活力的生命线！是检验我们执政能力和水平的试金石！”
他的目光再次抬起，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全场与会者。当那目光掠过卜皓时，明显地、刻意地多停留了一两秒钟，仿佛无形的重锤悬停。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近期呢，在一些地方，在一些同志身上，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苗头！”
刘伟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语气也变得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愠怒，“个别同志啊，政治站位不够高，大局意识不够强！
对省里大力扶持的、为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的明星企业、龙头企业，缺乏应有的信任和支持！
甚至……搞一些不必要的、影响企业正常生产经营秩序的‘小动作’！”
“小动作”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重，像三颗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与会者心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不少人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探究和复杂情绪，悄悄瞟向坐在那里的卜皓。
星洲市最近风头太盛，“砺剑行动”更是搅得临港区风云变色，卜皓这位年轻的书记以作风强硬、雷厉风行着称，刘省长这番话，指向性简直比会议室墙上的地图还要明确。
“这种风气，要不得啊，同志们！”刘伟的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这不仅仅是对省里优化营商环境大局的破坏！更是对市场主体信心、对我们云州投资形象的沉重打击！
说严重一点，这是对中央反复强调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的严重扭曲！我们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歪风邪气！坚决予以纠正！”
他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似乎在润润嗓子，也似乎在给众人消化他“苦口婆心”的时间。
放下茶杯，他的语气又神奇地放缓下来，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
“同志们，发展才是硬道理，是第一要务。我们要把心思和精力，都放到如何为企业排忧解难、保驾护航上来！
放到如何推动重大项目落地生根、促进产业转型升级上来！放到如何为基层、为群众解决实实在在的困难上来！而不是……”
他再次停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卜皓的方向，“无谓地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内耗和捕风捉影的猜忌上！
这既不符合组织原则，不利于班子团结，更不利于我们云州的长远发展和稳定大局！希望大家都能深刻反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落针可闻。
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刘伟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卜皓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压后的快意。
卜皓端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沉的潭水。
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
坐在他旁边的几位常委，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天外；有的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也有的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会议终于在一种无形的压抑中结束。与会者如同退潮般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气氛依旧微妙。
省委秘书长陈平脸上挂着那种公式化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微笑，紧走几步，非常“自然”地与走在稍后位置的欧雅并肩而行。
“欧雅同志，”陈平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辈般的亲昵，但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锐利，
“最近工作很忙吧？看你气色都不太好，眼圈都黑了。要注意身体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他像是拉家常，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省厅的工作千头万绪，刑侦总队更是责任重于泰山，担子不轻。
我听说你们最近在临港那边……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好像是在深挖一个物流仓库的火灾事故？”
欧雅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保持着下属对上级应有的恭敬：
“谢谢秘书长关心。火灾事故本身不小，而且初步调查发现了一些疑点，涉及人员伤亡和重大财产损失，刑侦总队按程序介入调查，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嗯，职责所在，好！有责任心是好事。”
陈平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但话里的温度却骤然下降，
“不过啊，欧雅，你是老刑侦了，更身居要职，应该更懂得一个道理：做工作，要学会抓大放小，聚焦主业。
刑侦总队的核心使命是什么？是打击严重暴力刑事犯罪，是维护全省社会治安大局的稳定！
一些……嗯，经济纠纷引发的意外事故啊，或者性质相对明确的案件，该移交专业部门处理的，就要及时移交，让他们去依法依规办嘛。”
他侧过头，目光直视欧雅的眼睛，笑容依旧，话语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面面俱到，就容易分散力量，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没等欧雅回答，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欧雅的肩头，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掌控感：
“郑书记和刘省长对全省的平安稳定工作，那是高度重视，时刻挂在心上的！你们刑侦总队，可是我们省里维护社会安定的‘定海神针’啊！
一定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集中力量办大事、要事。好了，快去忙吧。”
说完，陈平留下一个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转身快步走向前方被众人簇拥着的省长刘伟。
欧雅站在原地，看着陈平那圆滑世故的背影融入人群，只觉得刚才被他拍过的肩膀，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舔舐过，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凉粘腻感。
这哪里是什么关心和指导？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来自权力核心的威胁和施压！
他们想把“砺剑”的行动，在它刚刚展露锋芒时，就彻底扼杀在摇篮里！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更强烈的决心，在她心底交织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