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瞬间就炸开了锅，兴奋、怀疑、渴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郑苏月没有急着解释，她只是静静地等着，等那股子最初的激动稍微平复了一些。
然后，她抬起手，指向人群里的一个人。
“许大姐，你出来一下。”
许秀容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了出来。
“嫂子，你告诉我，你给家里人做一身衣裳，从头到尾，要多长时间？”郑苏月问。
许秀容想了想，老实回答：“快的话，三五天吧。”
“那如果用缝纫机呢？”
许秀容摇了摇头：“那俺就不知道了。”
“我告诉你，”郑苏月看着她，也看着所有人，“用缝纫机，一天，至少能做两身。手脚麻利的，三身四身都有可能。”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一件成衣，拿到县里供销社，能卖多少钱，刨去布料和线头的成本，又能剩下多少利润，这些，周秦都已经算好了。现在，我就问一句，有谁，愿意跟着我，试试？”
全场一片死寂。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犹豫。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可对她们这些一辈子围着锅台和孩子转的女人来说，这也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事。
就在这时，李四家的女人，那个曾经在背后说郑苏月闲话的女人，忽然一咬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她走到郑苏月面前，脸涨得通红，声音却很大。
“周夫人！我干！”
她这一嗓子，像是在油锅里点了一滴水。
“我也干！”
“算我一个！”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面的胆子就都大了起来。
郑苏月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点了点头。
“好。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刚开始，买不了那么多缝纫机。只能先挑几个人，手最稳，心最细的，先把架子搭起来。”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最后，落在了几个人身上。
“许秀容嫂子，你一个。李四家的嫂子，你也算一个。”
“还有王家婶子，你纳的鞋底，全村都找不出第二个针脚比你更密的。”
“还有……”
她一口气，点了八个人的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没被点到的，虽然失落，但听郑苏月说以后还会加人，也都有了盼头。
就在当天下午，周秦开着合作社那辆破卡车，拉着韩武，一溜烟地开向了县城。
傍晚时分，卡车突突突地冒着青烟，又开了回来。
车斗里，用油布盖着的，是八台崭新的、油光锃亮的“飞人牌”缝纫机。
车刚在教学楼前停稳，那八个被选中的女人，连同半个村子的人，都围了上来。
郑苏月拨开人群，走到卡车边。
周秦从驾驶室跳下来，冲她笑了笑，然后跳上车斗，掀开了油布。
黑色的机头，金色的商标，在夕阳下闪着迷人的光。
郑苏月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一台缝纫机的机头，那冰凉坚硬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她的心里。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八张激动又紧张的脸。
“机器，拉进屋里去。”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今天晚上，我先教你们怎么穿线，怎么踩踏板。”
教学楼前，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
夕阳的余晖给那八台崭新的缝纫机镀上了一层金边，黑色的烤漆机头，亮得能照出人影。
女人们的呼吸都轻了，伸长了脖子，像是看什么稀罕的西洋景。这玩意儿，就是以后能给她们挣钱的宝贝？看着就金贵，碰一下都怕给碰坏了。
郑苏月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混杂着敬畏和渴望的寂静。
“机器，拉进屋里去。”
周秦已经跳上了车斗，和韩武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第一台缝纫机抬了下来。那玩意儿死沉，铁疙瘩一个，几个人抬着，脑门上都见了汗。
许秀容第一个上前搭了把手，扶住机头的一角。
她的指尖碰上那冰凉的金属，浑身都激灵了一下。这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沉，还要硬。
有了她带头，另外几个被点到名字的女人也赶紧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扶着，推着。她们的动作笨拙又小心，生怕磕了碰了。
两间最大的教室，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水泥地面扫得不起一丝灰尘，窗户也擦得透亮。
八台缝纫机，分两排摆开，整整齐齐，像是一支即将出征的队伍。
周秦没多说话，拎着个油壶，一台一台地检查过去。给齿轮上油，调试皮带的松紧，用手转动轮盘，听着那“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他干活的时候很专注，话不多，却让人莫名地心安。
郑苏月抱着孩子，等他把所有机器都弄妥当了，才把睡熟的女儿交给旁边一个相熟的婶子照看。
她走到第一台缝纫机前，拉过一张板凳坐下。
整个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十六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郑苏月没看任何人，她拿起一卷白色的棉线，又从针线包里取出一根机针，动作麻利地装了上去。
“看清楚了。”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
“线，从这里穿过去，绕一下，再从这个孔里出来……”
她的手指纤细，动作却很稳。白色的棉线，在她指间灵活地穿梭，绕过一个个小小的金属钩和孔洞，最后，精准地穿过了那细小的针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女人们都看傻了，一个个屏着呼吸，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穿好了线，郑苏月又俯下身，教她们怎么把底线装进梭壳，怎么把梭壳“咔哒”一声按进机头下面。
“最难的，是这个。”
她把脚放上了踏板。
“要用脚脖子使劲，别用大腿。一前一后，找着那个劲儿。”
她轻轻一踩，轮盘开始转动，机针上下飞快地起落，发出“哒哒哒哒”的、富有节奏的声响。那声音，比村里任何一种乐器都好听。
“谁先来试试？”郑苏月停下来，看向那八个已经跃跃欲试的女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怯。
“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