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小陈的膝盖已经深深陷在试验田的泥水里，裤腿挽到膝盖，沾满了褐色的泥点。
他屏着呼吸，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把精巧的镊子，小心拨开“壶粳16-5-2”稻株的颖壳，露出娇嫩的雌蕊。炭笔写的木牌插在田埂，字迹被水汽洇得微晕。理萌踏着晨光走来，鞋帮上沾着深褐的机油——昨夜研究室里，虚空终端基板幽蓝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屏幕上那些扭曲如深渊符文的元素代码，比当年在深圳通宵调试的显卡驱动更令人头胀。
“理萌先生！”小陈抬头，举起一穗沉甸甸的稻子，穗颈节间几点深紫的斑点，在初升的阳光下如同烙印，“五代了！‘壶粳16’的株高、穗长、千粒重稳得跟磐键似的！三代性状分离比都是3:1，妥妥的！这品系，能留种了！乡亲们自己收的谷子，明年种下去，只要选好田块，产量差不了太多！”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农人特有的、对土地馈赠的敬畏与喜悦。相比“纳优11”那需要年年重复昂贵杂交工序的娇贵，“壶粳16”这份能代代相传的稳定，更让老农们心里踏实。
理萌接过稻穗。指尖拂过细韧的稻芒，谷粒饱满圆润，在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莹白光泽——纳塔火山稻的顽强筋骨，融进了璃月粳稻的温润肌理。他走到田边工棚，抓起半截粉笔，在斑驳的黑板上唰唰画下系谱树：
F1代：纳塔野生稻（父本）x璃月粳稻（母本）→获得显着杂种优势
F2-F6代：单株选择→株行比较→株系鉴定（持续淘汰劣株，定向筛选优良性状）
第7代：性状稳定，正式命名‘壶粳16’
粉笔灰簌簌落下，像时间的碎屑。
数日后，试验田迎来了关键的时刻。选定的“壶粳16”普通地块被枫丹工程师带来的精密滚轮尺严格丈量出一亩的标准范围。空气仿佛凝固了，二十几名被挑选出来参与收割的难民紧握着磨得锃亮的璃月镰刀，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一片金黄。随着一声号令，镰刀齐刷刷挥下，发出悦耳的“唰唰”声。金黄的稻秆被迅速捆扎，一捆捆稻谷在田埂边堆叠成一座小山。
当这座小山被众人合力抬上沉重的磅秤时，所有的嘈杂瞬间消失，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的鼓噪。磅秤巨大的指针，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先是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稳稳地停在了“1219斤”的刻度上！
“千斤！壶粳千斤啊！”人群猛地炸开。老篾匠陈伯粗糙的手指翻飞，当场劈开青竹，编出个圆匾，毛笔挥就四个筋骨嶙峋的大字：“壶粳千斤”。这朴素的匾额，瞬间成了希望的图腾，被兴奋的人们高高举起。
甘雨踏着露水而来，冰蓝的发梢沾着细小的水珠，玉簪微晃。“理萌先生，”她指尖拨动黄铜算盘珠，脆响如落玉，“按此产量，推广五千亩‘壶粳16’，可补足玉米主粮单一之困，民众餐桌便有了白米香气。”她目光扫过理萌身上那件玉米纤维布改的工装——肘部、肩头，补丁叠着补丁，在周围领了新工装的难民群中格外扎眼。“只是……”她欲言又止。
信息技术研究室里，黄铜打造的油灯已经燃烧了整整一夜，灯罩熏得发黑，散发出淡淡的焦油味。须弥学者拉贾双眼布满血丝，指着虚空终端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幽蓝符文：“理萌先生，看这‘地脉信息流协议’的校验段！像个元素迷宫，根本找不到入口节点！”屏幕幽光映着理萌紧绷的下颌。那些跳跃的符文阵列，扭曲如蛇，又精密如集成电路——像极了当年在FAE部门死磕的显卡底层驱动，只是眼前这“编程语言”，是用提瓦特七元素写成的天书。
“砰！”研究室的门被撞开，枫丹工程师雷诺阿冲进来，蒸汽护目镜上水汽蒸腾。“锅炉房！压力阀的守护逻辑锁！”他把一张沾着油污的草图拍在桌上。黄铜管道如血管虬结，压力节点闪烁红光，其拓扑结构竟与虚空终端基板上蚀刻的回路惊人地相似！
理萌瞳孔骤然收缩，抓起钢笔：“硬件欺骗！用蒸汽压力脉冲模拟元素波动频段，伪造一个‘合法访问者’的信号，骗过地脉协议的验证锁！”他猛地抬头，眼中疲惫被锐利的光刺穿，“就像给显卡刷个假Id骗过驱动认证！”
夜深人静，研究室只余屏幕幽蓝的光，舔舐着理萌疲惫的脸。“‘遇到坎儿，就回头看看为啥出发’……”他低声呢喃，像是说给某个远在时空彼岸的影子。草稿纸上潦草地写着：
地脉≈ pcI-E数据总线
神之眼≈ USb接口协议
元素力≈电流\/信号
笔尖猛地戳破纸背，露出反面——那是静怡修复古籍时，无意描摹的古老镇石符文，线条古朴苍劲。
七星紧急状态委员会的临时议事厅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围坐桌旁的众人略显疲惫但依旧锐利的眼神。百晓秘书恭敬地展开一卷绘制精细的安居房规划图纸，图纸上清晰地标注着新落成的A、b、c三个住宅区的位置和单元编号。“按贡献评定，”她指尖点在图上，“理萌先生，A区3单元，附半亩试验田。静怡老师，b区7单元。”
甘雨的玉簪在烛光下轻轻一颤，发出极细微的叮咚声。“百晓，”她声音清泠，“A区3单元与b区7单元，相隔三个街区，中间还隔着新规划的公共广场和物资中转站。理萌先生进行农业研究，时常需要向静怡老师请教古籍中记载的农时历法、土壤改良古方乃至失传的灌溉技术。而静怡老师体质向来较弱，古籍修复又常需挑灯夜战至深夜。如此长距离往返，无论对理萌先生宝贵的研究时间，还是对静怡老师的身体，都是不小的负担。”她目光转向刻晴，对方紫眸含笑，微微颔首。“不如将静怡老师调至A区4单元，与3单元仅一墙之隔。既保私域，又便往来。”
刻晴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轻响。她看向甘雨，眼中是默契的赞许，随即转向众人，语气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甘雨秘书的提议非常周全。理萌先生和静怡老师，自进入尘歌壶以来，夙兴夜寐，为壶内数十万人的生存与发展呕心沥血。他们来时，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理先生栖身的工棚，雨天漏得像个筛子；静怡老师暂存古籍的书库，潮湿得能让纸页长出霉斑。安居方能乐业，他们理应得到更好的照顾。”她环视一圈，眼神坚定，“此事无需再议，就这么定了。至于我和甘雨，帐篷住惯了，离处理事务的指挥中枢也近，搬不搬新房，都不碍事。”
水渠边，理萌正用扳手拧紧最后一颗滴灌铜阀螺丝。百晓找到他时，他半个身子探在渠里。“理萌先生！贺喜！”百晓递过一把冰凉的青铜钥匙，上刻“甲字叁号”。“委员会决议，请您与静怡老师迁入新居！”
理萌愣住了。扳手“当啷”一声砸进水渠，溅起浑浊水花。“新居？”他直起身，湿漉漉的手在补丁工装上蹭了蹭，望向远处绵延的难民窝棚区，芦席和破帆布在风中飘摇，“不成！那些拖儿带女挤窝棚的……”
同一时刻，临时书库。空气里弥漫着陈纸与米浆糨糊的气息。静怡手中的鬃毛刷悬在半空，一滴浓白的浆液将落未落。窗外，是扛着木料吆喝着搭建窝棚的人群。
“让给带孩子的母亲吧，百晓秘书。”她轻轻放下刷子，指尖拂过《璃月水利图》卷轴上的一道裂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趾处打着补丁的布鞋，“书怕潮？多晒晒日头就好。”
夕阳熔金，将试验田里的“壶粳16”染成一片流动的琥珀。理萌在漏风的工棚门口，发现一个素布包裹。解开，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扎实。鞋窠里塞着张纸条，静怡清秀的小楷跃然纸上：
闻君获安居，然稻穗未齐整。
待‘壶粳’遍千田，再迁不迟。
理萌捏着纸条，粗糙的指腹摩挲过温润的墨迹。抬眼望去，晚风中，沉甸甸的稻穗谦卑地弯着腰，金黄的弧线温柔低垂，像极了书库灯下，静怡伏案修书时，那一截白皙脆弱的颈项。
研究室的方向，一扇窄窗透出炽烈的蓝光。雷诺阿高举着嘶嘶喷吐白汽的熔接焊枪，正将一块雕满回路的黄铜元件，狠狠焊向虚空终端的基板。跳跃的蓝色电弧，狰狞如蛇，瞬间映亮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炭笔肖像——一位异世的老人，穿着打补丁的衬衫，捧着一束金黄的稻穗，笑容穿透时空，安静地注视着这片在深渊边缘挣扎求生的方舟。电弧明灭，稻穗低垂，寂静中，希望的根须正向着黑暗更深处，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