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
仙晚意不由得抬手，用纤细的指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从她清冷的眸中掠过。
林渊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和专注，心中却如明镜。
他动作优雅地将摊开在石桌上的，记录着灵脉详情的青色卷轴缓缓卷起，收入袖中。
随即自然地转向一旁温在灵火小炉上的白玉茶壶，姿态从容地开始煮茶。
清澈的灵泉水注入壶中，几片形似青鸟羽毛，散发着清冽香气的“青鸾羽叶”落入水中，随着水温升高，袅袅茶香混合着草木清气，在庭院中弥漫开来。
林渊的动作行云流水，沉浸于茶道。
然而，他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趴在仙晚意身上的仙阳。
那“熟睡”中过于放松的肢体，紧贴的姿态中透出的占有欲……都让林渊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茶汤渐沸，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林渊提起玉壶，为仙晚意面前温润的青玉盏注入清澈碧绿的茶汤，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似不经意地开口：
“话说回来，以仙阳神主昔日之威能，其本源之强横，堪称寰宇之巅。
纵使如今神魂受创，依在下看来，恢复到昔日鼎盛之境，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庭院中每个人的耳中。
趴在仙晚意身上装睡的仙阳，拳头紧了。
仙晚意闻言，端起青玉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垂眸，看着盏中碧波荡漾的茶汤，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似乎真的在认真思量林渊的话。
片刻后，她才抬起眼，声音清冽而平静：
“你所言……不无道理。以他的根基，恢复巅峰，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补充道，“况且，苏白已动身前往混沌深处，据说那里有滋养神魂的‘蕴魂草’踪迹可寻，若能寻得，当是极大的助力。”
心中骂人的仙阳：“……”
他可不觉得苏白是好心，纯粹不想让装傻缠着阿荼。
林渊为自己也斟了一盏茶，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敲打意味。
“正是此理。堂堂神域昔日之主，威震寰宇，纵然一时受挫，也终有拨云见日之时。若长久……如此示人，”
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仙晚意肩头那颗熟睡的脑袋，意有所指，“于其自身威名，亦或有损。”
说实话，明明两个人独处，非得每次插入一个仙阳，林渊纵使脾气再好，也得生气。
“话说夫人现在可有感觉，就是仙阳给你下的咒，有什么其他反应？”
林渊将新煮好的，香气更醇的第二盏茶轻轻推到仙晚意面前，动作自然流畅。
就在递茶的瞬间，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抬起，带着一种亲昵的温柔，轻轻拂过仙晚意鬓边一缕被微风撩起的碎发，将它们拢回她的耳后。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莹润的耳廓，带着温热的触感。
仙阳见此，抬手就想打林渊。
总之这种小动作不是第一回了。
但仙晚意一个眼神过来，仙阳瞬间怂了。
悻悻然的收回手。
“没有，”仙晚意端起林渊新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声音平淡无波，“那咒印……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仙阳皱眉，阿荼在撒谎。
在同心命契下，他们如今心意相通，方才的瞬间，仙阳感觉到仙晚意心绪的波动。
分明就是在骗自己。
仙阳也不言语，笃定仙晚意迟早会重新爱上他的。
林渊敏锐地捕捉到了仙晚意回答时极其短暂的凝滞，以及仙阳瞬间收紧的手臂。
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但见仙晚意不愿多谈，且语气笃定，便也不再追问。他深知她的性格，强求无益。
就在这时，林渊的目光掠过仙晚意肩头，看到仙阳那“安稳”趴着的后脑勺，一个念头闪过。
他趁着仙晚意低头品茶，仙阳背对着他毫无防备的瞬间，并指如电。
晕走前的那一刻，仙阳心中直言歹毒。
远处的仙仆悄无声息地闪现到近前。
他们动作熟练地架起彻底失去意识的仙阳，对着仙晚意和林渊无声地行了一礼，便迅速而安静地将他带离了庭院
碍眼的人终于彻底消失了。
庭院里恢复了真正的宁静，只剩下茶香袅袅，风铃轻响，以及古树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林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脸上那副温润面具也卸下了几分，显露出一丝真实的轻松与温柔。
他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将身旁的仙晚意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仙晚意并未抗拒，顺势依偎着他，感受着这份难得不被干扰的静谧。
林渊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冷的幽香，目光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声音低沉而温柔地响起：
“晚意……我忽然想起我们初遇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带着怀念的笑意，“那时的你，高高在上，威仪无双，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甚至……可能从未注意到过我的存在。”
仙晚意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抬起美眸，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看向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初遇？那是什么时候？”
她努力在浩瀚的记忆长河中搜寻。
“青楸神君的名号，我确是在某次神域大典的万仙朝拜中听过，似乎也见过一个穿着青木云纹朝服的背影，站在人群之中……”
记忆太过久远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她实在无法清晰地回想起来。
林渊轻轻摇头，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目光温柔地垂落，对上她带着疑惑的眼眸，声音带着一丝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感慨：
“不。我见你的第一面，远比那更早。”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日子，
“是在……真主羽化归虚，神域同悲，万仙哀悼的那一日。”
……
时间仿佛凝固在神域真主羽化归虚的哀悼之日。
整个三十三重天都笼罩在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恸与肃穆之中。
往日流转着霞光瑞气的天穹，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灰白色，连星辰的光芒都显得黯淡而哀伤。
悠远、低沉、仿佛能引动神魂共鸣的“归墟道音”在每一重天的边界回荡，声声叩击在每一位仙神心头。
林渊整理着自己那身代表五重天神君的“青木云纹”朝服。
与其他高阶神君流光溢彩，蕴含法则的华服相比，他的服饰显得格外朴素。
仅以青色为主，绣着象征生机的藤蔓纹路，材质也只是上等的灵蚕丝，而非神域顶级的“星云锦”或“混沌丝”。
他站在殿前，望着上方那遥不可及，此刻更显压抑的至高天域，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身为镇守第五重天边缘区域、掌管一方草木灵植生长的“青楸神君”。
他的职责清晰而固定——维护辖区灵脉平衡，培育灵植，处理些不大不小的精怪事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而平静。
神域顶层的权力更迭、风云变幻，于他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遥远。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踏足那传说中的三十三重天核心，更遑论与那位统御寰宇者其一的末代神帝仙荼产生任何交集。
然而真主羽化，乃是震动整个神域根基的头等大事。
各重天的神君、仙官，无论品阶高低、辖区远近，皆需亲赴寰宇星枢殿致哀。
这是铁律。
当林渊与其他几位同僚一同通过重重空间门户，终于抵达那位于神域至高点的寰宇星枢殿外围时，他立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浩瀚威压所吞没。
这里的空间法则异常稳固，却也异常复杂。
巨大的由不知名神金铸造的殿宇连绵起伏，悬浮于混沌星云之上，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无处不在的法则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成网，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规则的节点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悲恸气息，混合着亿万载岁月沉淀的沧桑感，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前来致哀的神仙络绎不绝，但秩序井然。
高阶神君、古老大能们周身神光内蕴，步履沉稳，目标明确地朝着主殿方向而去。
像林渊这样来自中低重天的神君，数量不少，他们大多气息内敛，神情拘谨，汇成一股相对沉默的洪流，跟随着指引仙官的引领。
就在穿过一道铭刻着繁复空间符文的巨大拱门时，林渊感到周遭的空间法则发生了极其细微，却让他瞬间迷失的扰动。
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又似无形的镜面发生了微妙的折射。
他只觉得眼前光影一阵扭曲模糊，脚下坚实的法则路径如同流沙般消失。
当他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时，骇然发现自己已不在那条通往主殿的宽阔神道上。
他身处一条极其幽深，寂静的回廊之中。
这里的氛围与外围截然不同。
光线幽暗，唯有廊壁两侧镶嵌的、散发着冷白色微光的“月魄石”提供着照明。
脚下是触感冰凉、光可鉴人的“玄冥寒玉”，倒映着他略显仓惶的身影。
回廊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墨玉墙壁，墙壁上并非雕梁画栋，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微芒的古老禁制符文。
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隔绝与守护之力。
空气里弥漫着极其精纯，却又冰冷刺骨的灵气，以及绝对不容侵犯的静谧。
这里是寰宇星枢殿的核心后殿区域，存放着神域最核心的机密，最强大的传承，甚至是……沉睡或闭关中的禁忌存在。
非奉诏，擅入者死。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墙壁上符文蕴含的毁灭性力量，以及这片空间对他这个“闯入者”的排斥与锁定。
他试图调动自身那点微薄的空间法则感悟，想要找到来时的路，但神念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撼动不了此地的分毫。
他像个无头苍蝇，在这条冰冷死寂，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里徒劳地打转，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恐惧和迷茫攫住了他。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之际——
前方幽暗的回廊深处，空间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了一下。
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那里。
她仿佛是从凝固的时光中走出，又像是这片绝对禁地的意志化身。
衣袍摆无风自动，其上流转的暗金色天道符文在幽暗中散发着极淡却不容忽视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
墨发如瀑，仅以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几缕垂落额前。
她的面容在月魄石冷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与完美，如同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
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向林渊。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他的神魂，将他所有的仓惶恐惧，乃至存在本身都彻底冻结。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墙壁上流转的符文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绝对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
仙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此乃寰宇星枢后殿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她的目光在林渊身上那件“青木云纹”朝服上极快地扫过，那繁复的藤蔓纹路在玄色帝袍的威仪下显得如此渺小。
“你是……三十三重天的神君？”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三十三重天神君服饰的不甚熟悉，但那份统御者的洞悉力毋庸置疑。
随即，那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锁定林渊的双眼，质问道：
“是何人引你入此？”
一连三问，林渊只觉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摩擦，几次试图发声都失败了。
巨大的压力让他神魂都在颤抖。
“我……”
他努力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中抽离一丝理智，迟疑了片刻，才终于听见自己干涩而微颤的声音在死寂的回廊中响起，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仓促：
“并无引路人，是空间隔断……”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解释更清晰些，“方才穿过‘万法归墟门’时，空间法则似有扰动。进来后，便是此地了。”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面。
在神域最森严的禁地深处，在真主羽化，天地同悲的肃杀之日。
一位是高高在上、统御万界的末代神帝。
一位是来自第五重天边缘，因意外空间错位而误入绝境，惶恐不安的青楸神君。
冰冷玄玉的地面，倒映着两人悬殊的身影。
一个如渊如狱，主宰一切。
一个如风中飘萍，渺小无依。
空气里弥漫的冰冷灵气，墙壁上流转的禁制符文，以及那无声流淌的名为“地位”与“力量”的鸿沟，共同构成了这幅初见的永恒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