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重点。”尹珏打断了他。
“得嘞！”烟霰散人见尹珏似乎有些不耐烦，连忙道，“小哥是想问……比如说，某位仙子姑娘的剑法路数？或者是某个魔头老怪的藏身之所？又或者是……宫廷秘闻，江湖轶事？”
尹珏心中一动，抬眼看向他：“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烟霰散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老夫我自有门道。不过嘛，天机不可泄露，或者说，泄露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小哥，你若是想知道那等关乎气运、关乎道途、关乎……嗯，比如说，一位仙子那神妙莫测的剑法如何破解的绝密情报，可得付出不菲的代价啊！”
尹珏沉默了。他确实需要这方面的信息。那位被称为“子落楸枰”的女子，三清教供奉之一，她的“星落剑法”以意境深远、变化莫测着称，近战极难应付。他最近在推演功法时，遇到了一些瓶颈，隐隐觉得与这位剑仙的剑道意境有所冲突，思来想去，竟觉得这或许与自己心中那关于宿命的困惑有关联。他想找到破绽，不仅仅是剑法的破绽，更是自己认知上的破绽。
“代价几何？”尹珏问道，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烟霰散人见鱼儿上钩，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尹珏面前晃了晃：“这个数！”
“三百？”尹珏试探着问。对于他而言，三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小数目，但并非拿不出来。
烟霰散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翻了个白眼：“小哥，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三百两？那是买狗皮膏药的价格！老夫我这里提供的，可是足以颠覆认知、改变命运的顶级情报！是凝聚了老夫无数心血、冒着掉脑袋风险才搞到的绝密资料！”
他顿了顿，凑得更近，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告诉你也无妨，那位‘子落楸枰’仙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她的剑法，据说暗合天象，星辰轮转，意境高远，杀人于无形！寻常武者，别说破了，便是看完整套剑法都难。老夫这份情报，乃是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从……嘿嘿，总之来之不易！这份情报的价值，岂是区区三百两银子能够衡量的？”
尹珏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快拿钱来”的脸，心中冷笑。江湖骗子，大都如此。不过，他所求之事，确实非同小可，或许真的需要一些不寻常的渠道。
“那是多少？”尹珏不动声色地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钱袋不算丰厚，但也足够应付一些紧急开销。
烟霰散人见尹珏似乎并非完全不信，胆气更壮，伸出四根手指，然后又屈起三根，最后只留下一根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一副“这已经是跳楼价了”的表情。
“这个数！九百九十九！九九归一，天长地久！这个数字，多吉利！多吉祥！象征着小哥你与这份绝密情报的缘分，可谓是天注定啊！”烟霰散人唾沫横飞地说道，“一份情报，换一个可能改变你命运的机会，这买卖，划算！”
“九百九十九？”尹珏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这个数目，几乎相当于他小半年的开销了。为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情报，付出如此代价，值得吗？
他沉吟片刻，心中天人交战。智道修行，本就是与天地万物博弈，计算成本与收益，权衡利弊得失。但此刻，他所面对的，似乎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利益计算范畴。那关于宿命的疑问，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他无法冷静地分析。
就在尹珏犹豫不决之时，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从大堂门口传来：
“我说老烟，你这价格也太黑了吧？欺负我们老实人不懂行情是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刀，刀鞘呈现一种饱经风霜的暗哑光泽。来人正是厉夜霆。
厉夜霆走到尹珏身边，看了一眼烟霰散人，又看了一眼尹珏，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说老烟，”厉夜霆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这‘忘忧阁’开了也有段时间了吧？怎么，越开越回去了？坑蒙拐骗那一套，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烟霰散人看到厉夜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他显然认得厉夜霆，或者说，是认得厉夜霆身后可能代表的势力。
“哎哟，原来是厉少侠大驾光临，失敬失敬！”烟霰散人连忙拱手，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您老说笑了，老夫我这可是正经生意，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公道个屁！”厉夜霆毫不客气地戳穿，“刚才我和这位小兄弟在外面就听见了，一份情报，开口就是九千九？你怎么不去抢？”
烟霰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自辩解道：“厉少侠，此言差矣！一分价钱一分货！老夫我这情报，可是独一份！别处你想买都买不到！这可是关系到……”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厉夜霆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直接开价！我朋友要的东西，我给你买了！”
尹珏有些意外地看向厉夜霆。他并不认识此人，看样子似乎是个爽快人，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不舒服。
烟霰散人见有“凯子”上门，而且还是个硬茬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厉少侠开了金口，那老夫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不过，我这情报，也确实不是凡品。这样吧，看在厉少侠的面子上，给您个‘内部优惠价’！”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九百八！”烟霰散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再少了！这已经是跳楼甩卖，亏本清仓的价了！九百八十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厉夜霆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对这个价格早有预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掂了掂，然后“啪”地一声，放在了烟霰散人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九百八十两。”厉夜霆言简意赅地说道，“不用找了。”
烟霰散人看着桌上那沉重的钱袋，眼睛都直了。虽然他漫天要价，但心里的底价也就是个三百两左右。这少年出手如此阔绰，简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拿起钱袋，掂量了几下，确认分量十足，这才脸上堆满了笑容，几乎要眯成一条缝。
“哎呀！厉少侠真是爽快人！爽快人啊！”烟霰散人连连点头哈腰，“您放心！您要的东西，包在老夫身上！保证是原装正版，童叟无欺！”
说着，他从那宽大的道袍里摸索了半天，掏掏搜搜，弄得叮当响，最后终于摸出来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册子看起来很旧，边角磨损严重，油布上还沾染着一些深褐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烟霰散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露出了里面那本破旧的册子。封面上没有字，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印记，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某种剑痕。
“喏，小哥，厉少侠，这就是你要的东西。”烟霰散人将册子递给尹珏，一边递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吹嘘着，“这可是老夫我耗费毕生心血……哦不，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孤本秘籍！记载了破解那位‘星落仙子’剑法的……嗯，一些小小的‘心得’。”
尹珏接过那本破旧的册子，入手沉甸甸的，触感粗糙。他翻开几页，里面是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注解和图谱。图谱描绘着繁复的星辰轨迹和剑招变化，旁边还有许多批注，字体各异，有的遒劲有力，有的歪歪扭扭，甚至还有一些是用符号和暗语写成的，看起来颇为晦涩难懂。
更让尹珏有些无语的是，其中几页上，似乎还沾染着一些可疑的黄渍，闻起来……竟然还有一股淡淡的酒糟味？
“这就是……破解大全？”尹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烟霰散人。这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大全”吧？倒像是一本……某个酒鬼随手涂鸦的笔记？
烟霰散人似乎察觉到了尹珏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小哥，此乃兵法韬略，虚虚实实，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这上面的招式，乃是当年……咳咳，一位前辈高人观星象、悟剑意，耗费无数心血推演出来的克敌之法。虽然看起来……嗯，有些潦草，但句句都是真言！只要参透其中奥妙，对付那位仙子的剑法，定然……嗯，大有裨益！”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了一眼厉夜霆，意思不言而喻：差不多得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编出来的，你还想怎么样？
厉夜霆显然对这本破册子毫无兴趣，他只是对尹珏点了点头，示意他收好。然后，他转向烟霰散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东西拿到了。我们走。”厉夜霆言简意赅。
尹珏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这“忘忧阁”里的气氛太过压抑，烟霰散人的样子也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将那本破旧的“破解大全”小心翼翼地收好，站起身，对厉夜霆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
“哎，两位慢走啊！”烟霰散人连忙起身相送，态度殷勤，“下次有需要，尽管来我‘忘忧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保证让两位满意！”
厉夜霆和尹珏没有理会他的殷勤，径直走出了客栈大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烟霰散人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和不屑。他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妈的，一群冤大头！还破解大全？老子随便瞎画几笔，他们还真信了！这年头，傻子真多……不对，是有钱的白痴真多！”
他掂了掂怀里的钱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脸上的不屑又变成了一丝贪婪的笑容。
“算了，管他们信不信，拿到钱就行！这份破笔记，还是当年那个傻小子……嘿嘿，算了，不说这个。赶紧把这麻烦东西处理掉，免得夜长梦多。”
他转身走回昏暗的大堂，重新坐回那张破旧的太师椅上，拿起那几根散落的算筹，对着摇曳的灯火，开始漫不经心地拨弄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一个正在无声狞笑的幽灵。
而此时，客栈门外的街道上，厉夜霆和尹珏并肩而行。
“那本书，有用吗？”厉夜霆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尹珏沉默了一下，握紧了怀中的册子，感受着那粗糙的纸张和里面蕴含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看起来……很可疑。”
“哼，我就知道。”厉夜霆冷哼一声，“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你需要的不是‘破解’，而是‘理解’，不是吗？”
尹珏微微一怔，看向厉夜霆。月光下，厉夜霆的侧脸线条硬朗，眼神深邃，似乎总能看透人心。
“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尹珏问道。
厉夜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对付无形的敌人，无论是剑法还是宿命，光靠‘破解’是没用的。你需要找到的，或许不是如何战胜它，而是……如何与之共存，甚至……超越它。”
他的话语如同这深夜的寒风，吹过尹珏的心头，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超越宿命？
这又是一个更加遥远、更加艰难的目标。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消失在了京城的茫茫夜色之中。
而那间名为“忘忧阁”的客栈，依旧在黑暗中矗立。那盏昏黄的油灯，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固执地亮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照亮了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也映照着那些……关于智道、律道，以及那亘古不变的宿命之谜的，无声的较量。
烟霰散人依旧在拨弄着他的算筹，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像是命运无情的判决，又像是……一场更大赌局开始的序曲。谁知道呢？也许明天，这里又会迎来新的“客人”，新的“故事”，以及……新的“价钱”。
毕竟，这京城，从不缺少秘密，也从不缺少……愿意为秘密付出代价的人。
?
厉夜霆又跑去战子落楸枰，但这回人家改用刀法了。
厉夜霆：“你不是用剑的吗？”
子落楸枰：“本姑娘愿意”
尹珏这时借用了厉夜霆的黑刀：鬼哥，我来试一下。
残阳喋血，将天际烧成一片斑驳的橘红，仿佛是远古神魔陨落前留下的最后余烬。晚风穿过庭院里那几株饱经风霜的梧桐，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发出萧瑟的呜咽，像是在诉说着某个被遗忘时代的悲歌。
厉夜霆就站在这片暮色里，身影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疏离感。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衣衫，质料考究，却并不张扬，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便自有一股沉静内敛的气度。他原本是来看“风景”的——或者说，是来看那个名叫战子落楸枰的女子的。对于这位女子，他一向知之甚少，只知道她行事诡秘，出手狠辣，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寂寥。
他曾见过她舞剑。
那并非寻常的剑舞，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杀伐之气。剑光如水，流动间仿佛能冻结时空；剑影似雾，弥漫开时又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决绝。那一日，庭院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她剑下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血色的雨。可她的眼神，却比剑锋还要冰冷，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足以让她动容分毫。
可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庭院依旧，只是那份属于剑的锋锐与凌厉，似乎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凝、更加厚重的……杀气。或者说，是“刀意”。
是的，刀意。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气息，而是实实在在的、仿佛能斩断一切阻碍的力量感。它不像剑气那般飘逸灵动，反而像是一块沉入江底的巨石，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威严和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
厉夜霆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习惯了她的剑，那柄剑，他甚至见过几次，剑身狭长，薄如蝉翼，在月光下会泛起一层清冷的辉光，如同西子捧心，凄美绝伦。可现在，那柄剑不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