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身形僵硬站在原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了里面那刺眼的一幕，此刻顾衍怔紧握着林笙的手，那般温柔呵护。
而林笙对他则是全然依赖。
周祈年黑眸微动，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强行压下眼底几乎快要溢出的悔意。
病房里，顾衍细心地将林笙的手放回被子里，为她掖好被角。
他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那个僵立的身影，然后对林笙温声道：“你刚醒，需要休息，外面……他看样子是想见你，要见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
听到他的这句话，林笙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虚弱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疼得钻心，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冰冷的疲惫：“我不想见他……我只想见小初。”
闻言，看着她冷漠的样子，白琴连忙上前一步，柔声道：“笙笙，小初刚睡着，医生说她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等她醒了，检查没事了，我马上抱她过来看你，好不好？”
林笙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认。
然后，她像是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再次睁开眼，目光直接看向白琴，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白阿姨……”
她喘了口气，忍着剧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麻烦您……转告周祈年，他不配做一个父亲，如果他还有最后一点良心，就主动放弃小初的抚养权吧。”
病房内，随着她这句话落下，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白琴看着林笙苍白却执拗的脸，又瞥了一眼门外儿子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中叹息，还是试图缓和：“笙笙，我知道这次是祈年混蛋，他罪该万死，但他……他确实是爱孩子的，这次小初出事，我知道，他比谁都害怕……”
“爱？”林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眼中是彻底的嘲弄和心灰意冷：“他的爱，就是在孩子生死一线的时候，挂断求救电话，去安抚另一个要跳楼的女人？”
她的声音很轻，也也不禁让白琴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白琴心里清楚，毕竟再怎么说，这件事也和周祈年脱不了干系。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更不想知道他的任何虚情假意。”林笙疲惫地闭上眼，仿佛多提一句有关于周祈年的事情都让她耗尽力气：“我和他之间，除了孩子的抚养权，无话可说。”
白琴看着她决绝的神情，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笙笙，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祈年糊涂，一次次伤害你，辜负你，但我这个做奶奶的不糊涂，如果你坚持要小初的抚养权，我……支持你。”
林笙似乎没料到白琴会这样说，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头偏向另一边，显然不愿再交流。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初。”白琴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
她一出来，周祈年立刻上前，眼眶通红，急切地问：“妈，她怎么样了？她说什么？”
白琴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周祈年，笙笙现在只想见孩子，不想见你！而且，她明确说了，让你放弃抚养权！”
周祈年猛地摇头，眼神偏执而痛苦：“不可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唯独这个不行，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白琴欲言又止看他一眼，忍着心里的火气问他：“你拿什么说不行？拿你一次次为了沈清抛下她们母女的行为吗？拿你连救命电话都能挂断的父爱吗？周祈年，你清醒一点！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守着求原谅，是去把这件事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做这种痴望纠缠，是最没用的！”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病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顾衍从病房里出来，他轻轻带上门，目光平淡地从周祈年身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径直朝着医生办公室走去。
周祈年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手背青筋因隐忍而凸起，那股混合着嫉妒悔恨和不甘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疯狂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白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又添了一把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意：“你看不见吗？你做不到的，总有人能替你做到，珍惜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再摆出这副情深不悔的样子，给谁看？”
这话让周祈年无力无力辩驳，他只能僵在原地，脸色灰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琴不再看他，转身朝孙女的病房走去。
周祈年死死攥紧拳头，又深深看了眼病房里童可欣和林笙交谈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小姑娘的病房里，方静正看着病床上已经醒来的小姑娘，毫不遮掩冷意地说：“小初，你爸爸已经不会要你了，你爸爸以后会和清清阿姨结婚，会有自己的小宝宝，你现在就是你爸爸的累赘了，知道吗？”
她刚才来找周祈年的时候，进到病房，没有看到周祈年，反而看到了刚被噩梦惊醒，哭着要找周祈年的小姑娘。
看着面前小姑娘平安无事的样子，她心里就来火气，索性趁着和小姑娘单独相处的时间，和她把话说清楚。
而病床上的小姑娘蜷缩在小角落里，一双大眼睛满含泪意恐惧看着他，却不敢哭出任何声音。
直到病房外传来白琴的声音，
方静特意瞪了小姑娘一眼，这才站起身，脸上立刻换上担忧的表情，看着周祈年和白琴一前一后走进来，连忙出声询问：“祈年，你回来了？我和清清实在担心孩子，她下不了床，就让我过来看看……”
白琴在看到方静的一刻，就立马神情凝重的走到了病床前，看着明显受到惊吓缩在床头的小姑娘，心里的火顿时噌噌上涨。
“小初不怕，奶奶抱。”白琴一边安慰小姑娘，一边将小姑娘紧紧抱进怀里，冷着脸毫不客气地对方静道：“不劳沈夫人费心，我的孙女，我们自己会照顾！以后还请你们沈家的人，离孩子远一点！”
小姑娘躲在奶奶怀里，怯生生地看着门口脸色不算好的周祈年，脑海里盘旋的都是刚才方静说的那番话。
她被抢走的时候，那些人在车上也说是爸爸不要她了……
爸爸要和清清阿姨结婚，所以不喜欢她了，才会想要把她送走。
小姑娘想着这些话，所以在和周祈年眼神对上的一瞬，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张开手要抱抱，反而把脸埋进了白琴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
周祈年看到女儿这副害怕的模样，呼吸猛地一滞，他下意识试图上前：“小初，爸爸……”
“孩子刚稳定点，你别吓着她。”白琴护着孩子，侧身避开他，抱着轻声安抚，径直走出了病房。
周祈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抱走。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方静。
方静看着他难看的脸色，故作关切地走上前：“祈年，你也别太担心了，孩子吓到了而已……倒是清清，她情绪还是很不好，医生说了不能再受刺激，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看看她？她现在最需要你了……”
“需要我？”周祈年猛地转身，一直压抑的怒火和怀疑在此刻轰然爆发，盯着方静的脸，神情冷沉质问：“她沈清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一次次找我有什么用？！是不是非要我把家彻底搞散，她才满意？！”
方静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怔怔道：“祈年，你……你怎么这么说？你不是答应……”
“我是答应了！”周祈年厉声打断她，表情愈发的沉，额角青筋暴起：“我答应是为了防止她真跳下去闹出人命，可现在呢？我的女儿差点没了！林笙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就因为她沈清要闹那一场！你告诉我，怎么就这么巧？！她这边刚站上天台以死相逼拖住我，那边我的女儿就立刻被人精准绑走了？！这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方静被他的质问逼得脸色发白，眼神闪烁，强自镇定地反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清清？祈年，清清那么善良，她怎么可能……”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周祈年步步紧逼，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会被眼泪和表象蒙蔽的傻子了！我告诉你，警方已经抓住了那两个绑匪！正在突击审讯！还有五年前的事，李其说的话，我都会一件一件，查个清清楚楚！所有碰过我底线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方静被他眼中骇人的狠厉和决心惊得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五年前什么事……祈年，你是不是太累了，产生误会了……”
她边说边试图向门口挪动，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质。
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周祈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再问最后一次，顾衍的妹妹，当年到底为什么跳楼？你们沈家，真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知道吗？”
方静的手猛地一抖，放在门手上的手瞬间缩了回来。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再次阴沉下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病房里衬的气氛很是凝重。
方静强撑着转过身，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祈年，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家丫头当年是自己想不开跳的楼，警方的结论早就有了，跟我们沈家能有什么关系？你一定是太累了，听信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产生误会了……”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向门口挪动，手指再次悄悄搭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周祈年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只是用一种冷到极致的目光审视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误会？方阿姨，你觉得时至今日，我还会相信这只是误会吗？李其的指认，五年前雨夜的巧合，还有这次小初被绑架的精准，太多的误会都指向你们沈家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方静的心上：“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告诉你，我会查到底，如果让我找到任何证据，证明你们和这些事有半点关系……”
周祈年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却已经明显。
方静强忍着心慌，看着他说：“我们沈家随时奉陪。”
丢下这句，她就猛地拉开门，快速走了出去，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击出不断的回音。
病房里，周祈年克制着呼吸，脑海里不断闪烁着这件事的种种关键，脸色愈发的差。
直到走出很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方静才敢大口喘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周祈年最后那个眼神……他知道什么？
他到底查到了多少？不行，她必须立刻回去和清清商量！
然而，当她心神不宁地匆匆赶回沈清的VIp病房门口时，在看到等在门口的男人时，猛地顿住了脚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顾衍，不知何时来了，此刻正静静地站在病房门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沉默地凝视着病房内似乎因为药物作用而熟睡的沈清。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辨，看不出丝毫情绪，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方静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将她笼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几分长辈关切的笑容，快步走上前：“阿衍？你怎么来了？回国这么久，也不说回家看看？你叔叔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顾衍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方静脸上，那眼神太过平静，反而让方静感到一阵心虚。
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清晰嘲讽的弧度：“回家？回哪个家？方姨，我早就没有家了。”
方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无比尴尬：“你…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沈家永远是你的家啊，你妈妈要是……”
“我妈妈要是知道她最好的姐妹、她视如亲妹的方姨，在她女儿惨死、她变成植物人后，一次都没去医院看过她，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很欣慰？”顾衍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却毫不留情的揭开了方静虚伪的面具。
方静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道：“我…我那是怕触景生情，而且公司事情多……”
顾衍似乎懒得再听她辩解，目光重新转向病房内的沈清，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意味深长：“这么多年过去了，清清看起来倒是过得很好，睡得也很安稳。”
方静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病房门前，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慌和尖锐：“顾衍！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衍终于将目光完全收回，落在方静写满防备和心虚的脸上，他微微扬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方姨，我只是来看看妹妹，你为什么一副这么心虚害怕的样子？”
“我…我没有！”方静立刻否认，声音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气愤：“顾衍，我知道你妹妹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胡思乱想，迁怒无辜的人！清清她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的！”
“无辜？”顾衍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方静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再看方静，只是最后瞥了一眼病房内熟睡的沈清，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道：“方姨，替我转告清清一件事，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小，因果报应，来得往往比想象中更快，让她……小心一点。”
说完这句，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方静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冷。
顾衍最后那句话，那个眼神……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他想报复！
她猛地推开病房门，冲了进去，甚至顾不上会不会吵醒沈清，颤抖着手推她：“清清！清清！醒醒！出事了！”
沈清被她推醒，不满地蹙起眉头，睡眼惺忪地抱怨：“妈……你干什么呀……我好困……”
“别睡了！”方静的声音带着恐惧：“顾衍他刚才来了！说了些很奇怪的话，我感觉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要报复我们……”
沈清闻言，睡意瞬间吓跑了大半，猛地坐起身：“顾衍？他说什么了？！”
“他说……说让您小心点，说因果报应来得快……”
方静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脸色很是白：“而且……而且周祈年那边也怀疑我们了！他刚才质问我顾衍妹妹的事，还说明白白要把绑架案和五年前的事都查清楚！清清，如果要是那两个人要是把我们供出来……”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把他们收买了吗！”沈清虽然心里也害怕，但强自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两个人收了那么多钱，家人也在我们手里，他们不敢乱说话！至于顾衍……一个无权无势的医生，他能干什么？周祈年怀疑又怎么样？他没有证据！只要我们没有留下证据，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慌。她急切地抓住方静的手：“妈，祈年呢？他为什么没来看我？你见到他了吗？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快点叫他来啊！只要他来看我，相信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方静看着女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只想着周祈年，又是气又是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想着他？！就是他在怀疑你！而且孩子……孩子已经被他救回去了！”
“什么？！”沈清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尖声叫道：“不可能！那么多人！连一个孩子都弄不死吗？！都是废物！”
“嘘！你小点声！”方静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惊恐地看向门口，压低了声音，“我的小祖宗！你喊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吗？！人是被警察抓走的！现在只能指望他们嘴巴够紧了！”
沈清一把推开方静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因为计划失败和恐惧而变得有些疯狂：“那怎么办？！万一……万一他们说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完了？妈！我不能进去！我不能坐牢！”
看着女儿濒临崩溃的样子，方静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狠光：“不会的！放心，妈不会让你有事的！就算……就算最后真到了那一步，妈也会想办法把所有事情扛下来！你只要记住，无论谁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妈做的！听明白了吗？！”
沈清愣愣地看着方静眼中的坚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有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庆幸交织在心头。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不断飘落。
仿佛要彻底湮没这座城市的所有的光亮与声响，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苍白与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