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际炸开的血色火光，硬生生撕裂了漆黑的夜幕。
那尖锐的哨声并未立刻消散，在风雪中盘旋回荡，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一种警告。
“是铁钥匙商会那帮杂种！”
雷金纳德公爵的咆哮几乎要将风雪撕碎，他那双喷吐着怒焰的眼睛，死死钉在信号传来的方向。
覆盖着钢铁臂铠的拳头攥得骨节爆响，手背上虬结的青筋一根根鼓起。
“他们在给谁报信？给那些兽人吗？！”
雷金纳德公爵愤愤不平的问道，他虽然是贵族，但也是年轻时候上过战场的。
对兽人矮人精灵等其他种族没有任何好印象。
梅里奥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那张缺乏血色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作为大审判官，他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以神之名，审判世间万物。
更何况他也的确有圣光神的神眷，他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治愈能力，这让他成功登上了大主教之位，也成为了各方势力的座上宾。
毕竟越富有的人越惜命。
梅里奥特习惯把自己放在操纵者的位置，他享受这种掌握他人命运甚至生命的感觉。
可现在，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审判庭，却被一群逐利的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感觉，是一种刻进骨髓的羞辱。
“他们发现了我们。”
梅里奥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渣。
“从我们出城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暴露在了他们的监视之下。”
“这群该死的鬣狗！”
公爵身边的副将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咒骂，手掌已经死死压在了剑柄上。
“公爵大人，请下令吧！末将愿带一队骑兵，去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军阵之中，一股压抑不住的骚动开始蔓延。
骑士们握紧了冰冷的长矛，胯下的战马焦躁地刨动着蹄子，喷出滚滚白气。
那团血色的火光，像一记火辣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北境士兵的脸上。
在自己的领土上，被一群商人和异族如此监视，如此挑衅。
这是何等的耻辱。
就在这剑拔弩张，杀意沸腾的时刻，艾伦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爵大人，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能渗透进这片被愤怒和杀意笼罩的雪原，抚平最焦躁的情绪。
他的镇定，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雷金纳德公爵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出鞘的利刃，直刺艾伦。
“稍安勿躁？艾伦王子，他们已经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我知道。”
艾伦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轻松的微笑。
“但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您现在派兵追过去，除了扑个空，然后彻底打草惊蛇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
艾伦心中，却浮现出一丝冷意。
果然。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铁钥匙商会，这个在前世游戏中就以狡诈和无孔不入着称的组织，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马脚。
斥候发现的那支所谓的商队，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故意抛出来的诱饵。
而刚才那个信号，更不是什么警告。
那是命令。
是发给他们潜伏在银霜领内部，或者更深处的棋子的命令。
甚至，是发给血爪部族的信号。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掉？”
公爵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
艾伦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卡尔的身上。
“我们不仅不追，还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艾伦，聚焦在了那个依旧扮演着囚犯角色的兽人混血身上。
卡尔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坚定与决绝。
“卡尔刚才的提议，我觉得非常好。”
艾伦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在风雪中扩散开来。
“将计就计。”
“让他们以为，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让他们以为，我们三方真的因为他们的挑拨而内斗不休。”
“让他们以为，银霜领已经是一块摆在他们嘴边的肥肉，随时可以吞下。”
“只有这样，这些习惯了躲在阴影里的老鼠，才会彻底放松警惕，一只只从他们的洞里爬出来，走到阳光下，让我们看清楚他们的脸。”
梅里奥特眯起了眼睛，他那双深陷的灰色眼珠里，闪动着快速思索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我们继续执行刚才的计划？让卡尔回到血爪部族？”
“对。”
艾伦重重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而且要快。趁着铁钥匙商会的人还没来得及把我们结盟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这太冒险了。”
梅里奥特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铁钥匙商会和兽人有直接勾结。卡尔此去，面对的危险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十倍。一旦他被识破，不仅他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会彻底暴露。”
“我相信他。”
艾伦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凝视着卡尔，眼神中倾注了足以让任何人动容的“信任”与“鼓励”。
“我相信一个为了家人，愿意赌上一切的人。我也相信，他有足够的智慧，完成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当然是假的。
我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刚刚投诚的兽人探子。
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铁钥匙商会和兽人勾结的消息刚刚被证实。
好巧不巧他出现了，好巧不巧一个悲惨的过去和复杂的身份，又好巧不巧铁钥匙商会和兽人勾结就被发现了。
这个卡尔，他的出现，他的投诚，他所说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巧合得就像是有人精心安排好的一出戏剧。
他是一枚完美的，用来离间我们，获取我们信任的棋子。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被铁钥匙商会和兽人勾结的巨大阴谋所震惊。
他们急需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立刻反击的计划。
而卡尔的“将计就计”，就是此刻唯一看起来可行，也是最解气的方案。
我就是要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
利用他们对胜利的渴望，来让他们接受这个看似冒险，实则是我计划中最关键一环的棋子。
卡尔感受到了艾伦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的胸膛挺得更高了，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大审判官大人，公爵大人，请相信我。”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独特的沙哑。
“我比任何人都痛恨那些拿我们混血的命不当命的纯血兽人，我比任何人都想救出我的家人！”
“我绝不会失败！”
他演得真好。
艾伦在心里给他鼓了鼓掌。
那份痛苦，那份决绝，那份对家人的爱，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简直能以假乱真。
如果不是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深知兽人这个种族骨子里的狡诈和对人类根深蒂固的仇恨，我恐怕真的会信了他的鬼话。
且在游戏里，这个名叫卡尔的混血儿，戏份并不算少。
雷金纳德公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卡尔，又看了看艾伦，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梅里奥特。
风雪呼啸，将火把吹得明明灭灭，光影变幻，映照着三方势力首领脸上各不相同的神情。
“好！”
最终，公爵猛地一挥手，空气发出一声爆响，他下定了决心。
“就按艾伦王子说的办！”
他是一个军人，骨子里更是一个赌徒。
他明白，战场之上，高风险往往就意味着高回报。
“我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都可能让敌人多一分准备。”
公爵的视线转向卡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需要什么？马匹？武器？还是干粮？”
“我什么都不需要。”
卡尔摇了摇头，他的回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必须以一个‘逃犯’的身份回去。一个从人类的重重包围中，九死一生才逃回来的探子。”
“我越是狼狈，我的话，就越有说服力。”
漂亮。
艾伦在心中再次赞叹。
这个卡尔，不仅是个好演员，还是个好编剧。
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英雄归来”铺设最完美的舞台了。
“托马斯！”
艾伦立刻下令。
“解开他的绳索。”
“是，大人。”
卫队长托马斯上前，匕首一划，利落地割断了绑缚在卡尔手上的绳索。
卡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对着艾伦、公爵和梅里奥特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大人，请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他再无片刻停留，猛地转身，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整个人便如一支离弦之箭，决然地冲入了前方的无尽风雪与黑暗之中。
看着卡尔消失的方向，维克多·马洛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们……我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