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刚过，巷子里的槐花开得泼泼洒洒。林晓晓坐在自家院的葡萄架下，膝盖上摊着块明黄色的灯芯绒，手里的绣花针穿来穿去，在布面上绣出个圆滚滚的虎头，眼睛用的是黑亮的丝线，像两颗浸了水的黑曜石。
“又在给念念做虎头鞋？”周明宇扛着把梯子从外面进来，梯子上还沾着点墙灰——他刚帮隔壁王婶修完窗台。他把梯子靠在墙上，凑过来看那块布，“这老虎怎么没胡子？像只没睡醒的猫。”
林晓晓抬手就用针戳了下他的胳膊：“懂什么？这叫‘萌虎’，现在小孩子都兴这个。”她把布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膝头的针线笸箩，里面插着十几根不同粗细的针，线轴缠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她妈当年给她画的虎头鞋花样。
周明宇也不恼，蹲在旁边给她递剪刀：“念念昨天还说，要跟星芽妹妹穿一样的鞋。那丫头，现在跟星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放学总往老宅跑，说‘张爷爷的糖比家里的甜’。”
“还不是你惯的，”林晓晓剪下段红丝线，开始绣老虎的舌头，“上次给她买的麦芽糖，结果全黏在头发上，梳了半天才梳开。”话虽这么说，嘴角却翘着——她总说周明宇惯孩子，其实自己才是最疼念念的，上个月念念说想要星星形状的饼干，她半夜爬起来揉面，烤得满屋子都是黄油香。
葡萄架上的露珠滴下来，落在针线笸箩里，溅起点细小的水花。林晓晓突然指着笸箩角落里的枚铜顶针：“你看这个，还是当年给念安做鞋时用的，现在给念念用，正好。”顶针上刻着细密的花纹，磨得发亮，是周明宇当年跑遍三条街给她找的，说“这样绣起来不硌手”。
周明宇拿起顶针，往自己大拇指上套，试了试又摘下来：“还是你戴着好看，我这粗手笨脚的，戴了也是浪费。”他突然想起什么，跑进屋里，出来时手里捧着个铁皮盒，“上次去乡下，看见个老太太卖这个，觉得你能用得上。”
盒子里是几束彩色的绒线，红的像樱桃，粉的像桃花，最特别的是束银灰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细闪。“老太太说这叫‘星绒线’，”周明宇拿起银线给她看，“绣星星月亮最好看，你给虎头鞋绣个星星在脑门上？”
林晓晓眼睛亮了，接过银线在指尖绕了绕：“还是你懂我。”她想起当年给念安绣满月服，也是周明宇跑遍布料市场，给她找了块印着小火箭的棉布，说“咱儿子以后要当宇航员”。结果念安后来学了天文，倒真跟星星打上了交道。
风穿过葡萄架，叶子“沙沙”响，像在哼支软乎乎的歌。林晓晓的针在布面上游走，银线绣出的小星星渐渐成型，嵌在虎头的额头上，像颗刚摘下来的星星。周明宇蹲在旁边，给她递线、剪线头，笨手笨脚的，却没弄乱任何一根线。
“你说，”林晓晓突然停下针，“当年高雅怀星眠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总爱绣些小玩意？”她记得高雅那时总揣着个小布偶，是用星眠爸的旧衬衫改的，上面绣着小小的猎户座，说“让孩子在肚子里就认星星”。
“肯定的，”周明宇给她倒了杯菊花茶，“你俩啊，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绣东西时皱眉的样子都一样。”他顿了顿，突然笑了，“不过高雅比你强点，她绣的星轨图像模像样，你绣的老虎……确实像猫。”
林晓晓又要拿针扎他，却被他笑着躲开。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布面上，虎头的眼睛闪着光，额头上的银星像活了过来。她突然觉得，这双虎头鞋里藏着的，不只是绒线和针脚，还有她给念念的念想，给念安的牵挂，和高雅坐在老宅廊下，跟她一起绣婴儿袜时的那些下午。
“对了，”周明宇想起什么，“星眠说天文台新来了个实习生，跟念安聊得投缘，也是个爱琢磨星星的，我看啊……”
“别瞎猜，”林晓晓打断他，脸上却漾着笑，“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来。”她把绣好的虎头鞋举起来，对着光看，银星在布面上闪闪烁烁，“等做好了，让念念穿着去老宅，跟星芽的那双凑一对，像两只小老虎。”
周明宇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自家媳妇绣的哪是虎头鞋，分明是把日子里的暖，一针一线都绣进了布里。葡萄架下的风还在吹，带着槐花的甜，混着绒线的香，像首没唱完的歌，轻轻唱着：有个人陪着吵吵闹闹，有双鞋等着孩子来穿，这样的日子，就挺好。
傍晚收针线时，虎头鞋的鞋底已经纳了一半，针脚密密的，像串小小的省略号。林晓晓把布和线都收进笸箩，周明宇拎着笸箩往屋里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她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当年他提着彩礼上门时，也是这样，笨手笨脚地拎着个大箱子，说“我妈说这些都是给你的”。
时光好像没走多久，又好像走了很远。当年的大箱子换成了针线笸箩，当年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会给她找星绒线的男人，当年的婴儿变成了会追着星芽跑的小姑娘。但有些东西没变——葡萄架下的风，他眼里的笑，还有她手里的针，总在把日子往暖里缝。
厨房里飘出饭菜香，是周明宇早上买的排骨，炖得烂烂的。林晓晓走进屋时，看见周明宇正把虎头鞋的半成品摆在窗台上，对着光左看右看，嘴里还念叨：“这星星绣得真亮，比念安画的好看。”
她笑着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窗外的槐花落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碎雪，落在虎头鞋的银星上，像给星星盖了层软被。林晓晓突然觉得，所谓的圆满，不过是有人陪你绣完一双鞋，有人等你炖好一锅汤，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得像这虎头鞋上的星，亮闪闪的，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