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李执事下达任务后，他更是做足了功课…关于傅柠的一切，他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最初，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冷漠的评估。
他眼中只有小蘅需要的解药。傅柠的价值，仅在于她那些效果特殊的灵食和手艺——或许，只是或许，能稍稍缓解小蘅的病痛。
那是他最初接近她的唯一理由，也是他精心设计的“偶遇”。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然而秘境中的相遇，彻底打破了他所有的预设。
她并非资料中那个怯懦沉默、任人欺凌的“怪胎”，也不全然像玉盘传言里擅长制作灵食的小摊主人…他甚至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定义她。
她狡黠如狐，总在绝境中辟出生路；她胆大包天，面对邪修与兽潮仍敢公然挑衅；她手段百出，驯妖兽、唤雨、用留影石……一步步将自负的对手引入困局。
更触动他的是那份出乎意料的——赤诚？
她会在奇怪关头分心欣赏他的“皮相”，会声泪俱下地控诉装“弱小无助美少女”，会毫不客气地拍他肩膀让他“坐下聊”，会不由分说塞给他灵食让他“吃饱了才有力气说正事”，会眼睛发亮地把他当成“潜力巨大的员工”……
“她……”沈寂像对妹妹呢喃，也像对自己混乱的心绪坦白，“她真的…不一样。”
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而是一种…仿佛在掂量一块璞玉价值的兴趣？
这份不同…悄然渗入他冰封多年的心防，带来一丝陌生而刺痛的悸动。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他只清楚，秘境之行的结果如他所愿。
所有灵植都已到手，他本可去找丹师救治小蘅。
可是…他忍不住想，若是能留在她身边，或许他和小蘅真能获得安稳——她不是答应了吗？说要与他立契。
“…但她，何时才会想起我们？”沈寂喃喃自语，嗓音里包含希冀还有他也说不出的渴望。
就在这时，腰间的天机玉盘微微一震——
【傅柠】：抱歉！！昨天一回家就忙得晕头转向，但我可没忘掉你啊自己人！速来！！（附地址）
短短“自己人”三字，如惊雷劈开他心中所有阴霾与自疑。
她记得……她真的记得！
没有敷衍，没有遗忘，才刚脱身就发来讯息——这一条消息，击碎了他所有忐忑。一股汹涌的喜悦从他心底升起。
来不及细想这份情绪，他迅速背起妹妹，用布带缚紧，向门外的联盟修士道谢后，便循玉盘指引疾步没入苍梧洲的夜色。
夜风拂过耳际，身后传来妹妹微弱却平稳的呼吸。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急切。
终于到了。
地址有些偏僻，当他站在那座略显陈旧五层阁楼前，心中没有丝毫轻视或失落——这是傅柠的根基，是妹妹的一线生机，或许…也是他一直寻找的归处。
只要可以留下。再苦再累，他也愿拼尽全力回报这份恩情，将这里当作真正的“家”来守护。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沉默可靠的沈寂，一直装下去。
*
沈寂出现在五味楼门口，依旧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半张脸藏在面罩之下，背上背着沈蘅。
少女双眼紧闭，面色灰白，气息微弱。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傅柠也能感受到那股侵蚀入骨的虚弱。
她身后的五味轻轻“啧”了一声：“根基受损、阴寒噬体，又长期气血两亏…能撑到今日，实属不易。”
觉察到傅柠的担忧，他又缓声补充：“不过放心，在五味楼中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舒服许多。”
傅柠轻轻点头。
沈蘅的眉眼生得极美，只是被病痛与贫瘠磨蚀得异常憔悴。
枯黄的发丝如干草般散落，身上的长裙已经泛灰，整个人脆弱得像下一刻就要消散。
沈寂迈入门槛的刹那，脚步微微一滞。
他虽看不见隐去的五味，但一股强大而温和的无形压力笼罩而下，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未作探究，身体本能地绷紧，又随即放松——这气息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守护。
“老板。”他低声唤道。
“快进来！”傅柠快步上前，引他走向刚解锁的员工宿舍。
推开房门，室内陈设简约而干净：素雅的墙壁，温润的木地板，柔软平整的床榻，还有一扇通风的小窗。
虽不华贵，但对常年漂泊的兄妹而言，这一份安稳、整洁、温暖，已是梦寐以求的归宿。
他小心翼翼将沈蘅安置在床上，盖好薄被。看见妹妹微展的眉头，一股酸涩与感激蓦地涌上心头。
他稳了稳呼吸，从怀中取出一只储物袋，郑重地递给傅柠。
“老板，这是我和叶药师在秘境中找到的灵植，都已按他所授处理妥当，”他语气紧绷，宛如交托出全部的自己，“并蒂莲也在冰盒中。”
“好，辛苦了。”傅柠接过，稍做查看，用了下回春，便收了起来。
“来，把这个签了。”她没有寒暄，直接取出一张天道契约，条款清晰简洁。
第一，受契者不得以任何形式背叛、伤害立契者（傅柠）。
第二，受契者对五味楼内一切、傅柠所拥有的独特物品（包括但不限于其天赋、楼内特殊之处，无论自行发现或被告知）负有永久保密义务。
第三，立契者承诺尽全力救治受契者之妹沈蘅，若无法彻底治愈，亦保证其健康状况优于签约前。
第四，立契者负责受契者及其妹沈蘅在合约期内的食宿。
第五，本契约有效期二十年。期满视双方意愿决定是否续签。
沈寂一字一句读罢，呼吸渐渐急促。
这哪里是卖身契？分明是一纸救赎的承诺，是一处安身的依靠。
尤其是第三、四条，简直是为他与妹妹量身而作的庇护。
他原以为将签下一纸终身契，却没想到傅柠只定了二十年——甚至连续约的选择，都交还给他。
“……老板。”沈寂嗓音低哑。
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仿佛能撼动天地的女子，在这一刻，真如谪临凡尘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