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叶昭走得比往常早，但出门前，他把院子里的水缸挑满了，还将孩子们换下的脏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的。
沈秀兰在厨房里烙饼，听见他做这些事的动静，手里的擀面杖顿了顿，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日子流水般滑过几天，很快就到了周末，少年宫舞蹈班要开一场别开生面的家长会。
老师特地在通知里写明，希望家长能陪着孩子一起，参与一个亲子互动环节。
那天下午，沈秀兰特意提前关了旧货店的门，回家给招娣换上了那条她最喜欢的粉色连衣裙。
她自己则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确山裤，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显得利落又精神。
“妈，咱们快走吧，要迟到了！”招娣有些兴奋，小手紧紧攥着沈秀兰的手，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汗。
“不急，时间还早。”沈秀兰温声安抚着女儿，回头看了一眼。
院门口，叶邵凯抱着手臂，酷酷地靠在门框上，脚边蹲着摇着尾巴的团子。
他撇了撇嘴，对这种小女孩的活动表示不屑，嘴里却说着：“你们快去吧，我跟团子在家看门，顺便……顺便在门口等你们。”
沈秀秀兰心里发笑，这孩子嘴硬心软，分明是想跟着去，又拉不下面子，便找了个“保驾护航”的借口。
她没点破，只笑着说：“好，那家里就拜托你了，小男子汉。”
叶邵凯的耳根微微泛红，不自在地扭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少年宫的舞蹈厅宽敞明亮，巨大的镜子反射着孩子们和家长的身影，显得热闹非凡。
招娣一进去，就拉着沈秀兰奔向自己的小伙伴。
大部分来的都是妈妈，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一起聊着自家孩子和丈夫单位的逸闻趣事。
沈秀兰这身朴素的打扮，在一群穿着时髦连衣裙和高跟鞋的女人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看着招娣和同学们说笑，神情柔和。
“哎哟，这不是招娣妈妈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沈秀兰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泡泡袖碎花连衣裙的女人，烫着时兴的卷发，正上下打量着她。
沈秀兰记得她，是班上另一个跳得不错的女孩的妈妈，姓孙。
孙女士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她用那只手掩着嘴，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听说您现在自己当老板了？开了个大煤矿，真是了不起。怎么……今天穿得这么简单？”
她的目光在沈秀兰的白衬衫上溜了一圈，又落到她脚上那双干净的布鞋上。
话音不大，但周围几个家长都听见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招娣也听见了，她停下和同学的玩闹，有些不安地跑到沈秀兰身边，小手抓住了妈妈的衣角。
沈秀兰感觉到了女儿的紧张，她安抚地拍了拍招娣的手背，然后抬眼看向孙女士，脸上没有丝毫窘迫，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是来参加孩子的家长会，不是来参加舞会。”
她声音平稳，目光清澈，“老师让我们来，是想让我们了解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关心孩子的成长。我想，老师应该不在乎我们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开什么牌子的车。”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孙女士那身精心打扮的行头，语气依旧温和：“再说，衣服嘛，干净得体，自己穿着舒服最重要，您说呢？”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孙女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被噎住了，半天没接上话。
周围几个原本看热闹的家长，看沈秀兰的眼神也变了，多了几分认同。
这时，舞蹈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家长会正式开始。
在简单汇报了孩子们的学习进度后，便进入了亲子互动环节。
老师教了一段简单的双人舞步，让家长和孩子一起学。
音乐响起，家长们纷纷拉着自己的孩子走进舞池中央。
孙女士拉着她的女儿，动作虽然标准，但身体却有些僵硬，总是不自觉地在意自己的姿态是否优美，反而和女儿配合得磕磕绊绊。
沈秀兰起初也有些放不开，她的四肢不像常年跳舞的人那样柔软。
但她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认真地看着老师的示范，然后笨拙地模仿着。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招娣做一个动作，她就跟着做一个。
女儿因为她的笨拙而咯咯直笑，她也跟着笑。
渐渐地，她忘记了自己是在众人面前，完全沉浸在这份陪伴女儿的快乐中。
她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舒展、流畅。她和招娣之间有一种天然的默契，一个眼神交汇，下一个动作便心领神会。
她们的舞步或许不是最专业的，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投入和喜悦，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曲终了，老师带头鼓起了掌，对沈秀兰和招娣赞许地点了点头：“招娣妈妈，您和孩子的配合是最好的，跳舞最重要的不是技巧，是感情。”
孙女士站在一旁，看着被老师表扬、被其他家长羡慕的沈秀兰母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精心打理的卷发似乎都失了光彩。
家长会结束，沈秀兰和招娣手拉手地走出舞蹈厅，招娣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芒。
刚走到少年宫的大门口，就看见叶邵凯像一棵小松树似的挺直了腰板站在台阶下，团子在他脚边兴奋地打转。
他一看见她们出来，立刻想摆出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嘴角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
“总算出来了？我都快饿死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很自然地走过来，伸手就要去牵招娣的另一只手。
招娣松开沈秀兰的手，雀跃地跑向叶邵凯，小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和骄傲。
“小凯哥哥，你怎么来了？”
叶邵凯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棵树上折下的柳条，上面用红色的毛线歪歪扭扭地缠了一圈，顶端还绑着一朵皱巴巴的纸花。
他把柳条递给招娣，脸扭向一边，声音闷闷的：“给，比老师发的小红花好看。”
招娣接过那根奇怪的“魔法棒”，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沈秀兰看着这兄妹俩，心里暖融融的。她走过去，一手牵起一个，叶邵凯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最后还是任由她牵着。
团子在他们身边快活地跑前跑后，快活的不得了。
夕阳的余晖将四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回家的路上。
夏天的风带着暖意，吹过街边的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晚饭桌上，叶昭因为局里有事还没回来。沈秀兰给三个孩子都盛了满满一碗绿豆稀饭，配上自己烙的葱油饼。
饭吃到一半，沈秀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个孩子。
“再过两个星期，学校就要放暑假了。假期很长，咱们不能光顾着玩，得有个计划。”
正埋头苦吃的叶邵凯动作一顿，抬起头，眉头微蹙：“计划？什么计划？是不是又要写好多作业？”
招娣则是一脸好奇，停下小口喝粥的动作，看着妈妈。
年纪最小的团子嘴里含着一口饼，含糊不清地跟着学舌：“计划？”
“学习当然是必须的。”沈秀兰首先看向叶邵凯，语气平静，不容置喙，“你王老师上次都跟我说了，你这学期数学有好几次都没及格。暑假里，每天上午必须做两个小时的功课，把落下的补回来。”
叶邵凯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手里的饼也觉得不香了。
他撇撇嘴，把头转向一边，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沈秀秀兰没理会他的小情绪，转而对招娣说：“招娣的舞蹈不能落下，每天下午都要练一个小时。另外，妈妈给你买了《唐诗三百首》和几本童话故事，每天也要认十个字，读一个故事，好不好？”
招娣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
“至于我们的小团子嘛，”沈秀兰摸了摸他的头，“你就跟着哥哥姐姐，他们学习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书认图，不许捣乱。”
叶铭似懂非懂地点头，只要有哥哥姐姐陪着，他什么都愿意。
安排完这些，沈秀兰的目光再次回到叶邵凯身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闷在屋里看书。”她的话头一转。
叶邵凯的耳朵动了动，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光学习也确实没意思。”沈秀兰继续说道，“所以，除了上午的学习时间，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你们可以自己安排。不过，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叶邵凯立刻来了精神，他预感到这提议肯定比做作业有意思。
“天气越来越热了，街上卖冰棒的生意很好。”
沈秀兰不紧不慢地说，“我记得你上次卖汽水，劲头还挺足的。想不想自己做点小生意，挣点零花钱？”
叶邵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卖冰棒？咱们自己做吗？你同意我去做生意？”
“我同意。”沈秀兰点点头，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泛起笑意，“不过，有规矩。”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本钱。我不会白给你们钱。我可以先借给你们五块钱作为启动资金，但这笔钱是要还的。你们每天卖了多少钱，成本是多少，赚了多少，都要记在一本账上，明明白白。”
叶邵凯听得聚精会神。
“第二，”沈秀兰又伸出一根手指，“自负盈亏。也就是说，如果冰棒做坏了，或者卖不出去，亏了本，这个损失要你们自己承担，得从你们自己的零花钱里扣。
当然，如果赚了钱，除了还我的本金，剩下的都归你们自己分配。”
她看着叶邵凯，又看了看同样听得入神的招娣和团子，“这是你们三个人的生意，要一起商量，一起干活。怎么分工，赚了钱怎么分，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最后，她加重了语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做生意不能影响上午的学习。如果让我发现谁为了卖冰棒，作业没完成，那这个生意就立刻停下。”
叶邵凯几乎没有犹豫，他拍着胸脯，大声说：“没问题！我保证完成作业！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热情感染了招娣和团子，两个小的也跟着欢呼起来。
沈秀兰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吃完饭，咱们就去供销社买材料。”
晚饭后，沈秀兰锁好门，带着三个兴奋不已的孩子，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小板凳，浩浩荡荡地走向供销社。
她掏钱买了白糖、绿豆和一小袋糯米粉，还特意买了些干净的小木棍。
回到家，院子里灯火通明。沈秀兰负责烧水煮绿豆汤，孩子们则围在旁边打下手。
叶邵凯负责洗绿豆，招娣负责把洗干净的小木棍一根根摆好。
就连团子，也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脸严肃地监督着哥哥姐姐干活，时不时递上一根木棍，享受着参与的乐趣。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每个人兴奋的脸庞。绿豆汤的香甜气息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小院。
汤熬好后，沈秀兰将其晾凉，又往里面加了白糖和一点点糯米粉，让口感更绵密。
家里没有专门的冰棒模具，她便拿出十几个干净的小搪瓷杯，让孩子们排成一排。
叶邵凯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把微温的绿豆汤舀进杯子里，招娣则在他舀好后，稳稳地将一根小木棍插在正中央。
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第一批“产品”终于完工。
沈秀兰打来一盆清凉的井水，将十几个搪瓷杯放进去，又用湿布盖上，利用井水的低温慢慢使其快速降温。
三个孩子趴在盆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杯子，好像能盯出冰块来。
沈秀兰不觉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放凉后一个个往冰箱里面挪。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院子里，孩子们的脸上写满了对明天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