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们外地来的吧!”小二把茶壶往桌上一墩,动作利索。
李知微正盯着窗外那乱糟糟的场面,闻言转过头,挑眉道:“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因为口音?”
“不是。”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下巴冲窗外扬了扬,“对面那店铺是刘家的,最近都在闹,大家都知道原因,本地人早看腻了绕着走。现在特意跑二楼来伸着脖子看的,也都是外地人。”
“哈哈哈!”蒋依依没忍住,乐了,“真是到哪里都有吃瓜的人啊!”
她顺着窗口望下去。
对面铺面前,一个女人凄惨地跪在地上,头发散乱,背影单薄得像张纸。边上还有两个小女孩,缩成一团,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闹事的是一帮子五大三粗的男人。
有的在店铺里面乒乒乓乓地砸东西,桌椅板凳飞得到处都是;有的叉着腰站在外面,指着那女人和孩子的鼻子骂,脏话连篇,听得人耳朵疼。
不过这帮人虽然凶,倒还算有点底线,没真对那孤儿寡母动手。
边上的街坊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劝:“算啦,是她老公造的孽,她们娘三又不欠你们的。”
“别动手啊!芸娘身子骨不好,你要死推她一下,死你身上,到时候我们是会报官的!”
那领头的男人一脸横肉,唾沫星子乱飞:“他丈夫欠我们赌坊的钱没还,人还跑咯。我们现在只能来找她们娘三,妻子替丈夫还钱天经地义!”
听着街坊的劝阻和那领头男人的叫嚷,蒋依依和李知微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原委。
“赌债……”李知微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低声道,“这可就麻烦了。沾上这个,有理也难说清。那男人真不是东西,自己跑了留下孤儿寡母顶缸。”
蒋依依没说话,目光死死锁在那个跪着的女人——芸娘身上。
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得吓人,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她在发抖。
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紧紧搂着两个哭泣的女儿,一言不发。
那眼神空洞洞的,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绝望。
“妻子替丈夫还钱天经地义?”蒋依依轻声重复这句话,嘴角泛起冷意,“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凭什么渣男欠的债,要让老婆孩子来填坑?”
楼下,那群男人似乎骂累了,正准备强行搬走店里所剩无几的物件抵债。
芸娘终于抬起头,声音嘶哑却清晰:“各位爷,这铺面……这铺面是租的,里头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我夫君欠的债,我认。但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儿,实在无力偿还那么多。求各位爷宽限些时日,容我……容我寻个活计,慢慢还,可好?”
“宽限?”领头男人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宽限到什么时候?你拿什么还?就凭你给人缝补浆洗?怕是到下辈子也还不清!”
周围街坊面面相觑,虽然同情,但谁也不敢上前替她把这债揽下来。
蒋依依眯起眼睛,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那个铺面上。
高银街与支巷的转角,这位置绝了!
虽不是正街最核心的地段,但人流交汇,四通八达。
铺门虽然不大,但透过那个被砸歪的格扇,能看到里面纵深相当不错,后头隐约还能看见个小天井。
这要是盘下来,前面做店面,后面做中央厨房,甚至还能隔个小房间当员工宿舍。
简直就是为她们量身定做的“创业基地”!
心动归心动,但现实很骨感。
“赌债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李知微压低声音,瞬间切换回精明的商人模式,
“就算我们圣母心泛滥,今天帮她还了这笔,难保她那个混账丈夫不会回头再欠。或者那些人看她们有了‘金主’,变本加厉地来吸血。而且,咱们那点本钱,是拿来开店的,不是用来填窟窿的。”
蒋依依点头。
她不是救世主,也没那个钞能力去普度众生。
但眼睁睁看着这机会溜走,又实在不甘心。
尤其是芸娘那绝望中带着倔强的眼神,让她心里莫名堵得慌。
“转让费……”蒋依依沉吟,“如果铺子是租的,芸娘想转让租约,可能需要付给房东一笔‘铺底钱’。如果她自己还有些许家当折价,也可能一并算上。关键是,这笔转让费加上可能的债务了断,我们负担得起吗?”
楼下僵持还在继续。
那些债主似乎也没打算真把人逼死,毕竟出了人命他们也麻烦。
“我们得先弄清楚具体情况。”蒋依依当机立断,“不能光看。小二!”
小二立马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对面那家,你知道具体情况吗?房东是谁?欠了多少赌债?那芸娘……除了这铺子,还有别的营生或依靠吗?”蒋依依一边问,一边顺手塞了几枚铜钱过去。
小二掂了掂铜钱,乐得见牙不见眼:“姑娘是明白人!那铺子的房东是后街的王员外。芸娘丈夫姓刘,是个不成器的,好好的点心手艺不用,偏学人赌,欠了‘快活林’赌坊少说也得有二百两银子!利滚利现在不知多少了。人跑了有半个月了。”
“芸娘家原本就是外地嫁过来的,没啥亲戚帮衬,就靠这铺子卖些简单的糕饼和针线活勉强糊口。王员外人还算厚道,租金催得不紧,但这次……怕是也悬了。至于转让?”小二压低声音,“倒是有几波人问过,但一听那赌债和麻烦,都打了退堂鼓。”
二百两!
对于普通家庭,就是巨款。
而且这还只是本金,算上高利贷的利息,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看来,直接接手芸娘的租约,风险太大,变数太多。”李知微摇头,一脸遗憾。
蒋依依却盯着楼下那个瘦弱的身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或许……我们不一定非要接她的‘烂摊子’。”蒋依依轻声说道,眼神逐渐锐利,“但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既可能帮到她一点,也能为我们自己争取到机会。”
“什么方式?”李知微好奇地凑过来。
“等这场风波暂时平息,我们去找芸娘谈谈。”
蒋依依语速极快,
“不直接涉及债务,而是……问问她,愿不愿意以手艺或者别的什么方式,为我们即将开张的铺子工作?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预支一部分工钱,帮她应付最急迫的困难,也算她有个稳定收入慢慢还债。”
“同时,我们可以通过她,更自然地去接触房东王员外,表达我们想租下那个铺面的意愿。
这样一来,我们避开了债务的直接风险,有可能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拿到铺面,还能得到一个熟悉本地、可能有点心手艺基础的帮手。
而芸娘,也能有一条活路,不至于被逼到绝境。”
李知微眼睛瞬间亮了,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这招迂回战术玩得溜!既做了人情,又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而且,如果芸娘真有做点心的底子,对我们简直是如虎添翼。走,等这群人散了,我们就去找芸娘!”
楼下,那群男人似乎也闹够了。
领头的撂下一句狠话:“三天后再来!再不还钱,这铺子就别想开了!”
说完,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和相拥哭泣的母女三人。
周围街坊叹着气散去,只剩下芸娘强撑着身子,开始收拾残局。
蒋依依和李知微结了茶钱,快步走下茶楼。
她们没有立刻冲上去,而是等到人群彻底散去,才慢慢走到铺子前。
芸娘正艰难地扶起一张倒地的椅子,听到脚步声,惊慌地抬起头。
蒋依依在她面前站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芸娘,铺子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