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雅瞥了一眼，用胳膊戳了戳白前，示意她看。
要是平时遇到这样的事，萧软软早就炸了，说不定还要恶狠狠揍唐知味一顿。
可现在，她竟然只是哼了一声，生闷气去了！
那可是萧软软哎，从来只会为难别人，不会为难自己的萧软软哎！
她竟然会生闷气！
不过就是陪着发了三天糖，这位唐大人果然好手段！
白前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她正在整理昨天的脉案，想在今天第一个病人来之前弄好。
没工夫、也没那个兴致围观小儿女的小心思。
唐知味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白神医，需不需要我帮忙，唐某的字写得还不错”。
白前看诊时，习惯将每个病人的脉案，以及开的方子写下来。
她用的是最轻薄的熟宣，稍微用力一点墨迹就会渗透到下一张纸上。
上面的纸给病人去抓药，下面的纸则自己留存下来，方便日后参考。
这样的法子还算方便，只大多数时候字迹都不能完整地保留下来，就需要她再花时间回忆整理一番。
白前对每位病人都如春风般温柔，闻言温声道，“多谢唐大人了，只唐大人怕是帮不上忙”。
孔雅也曾提出要帮她整理，但不管白前换什么纸，墨迹渗透得都不会很均匀。
就导致有的字看不清楚，或是只留下了一两笔，还有糊成一片的。
很多时候，白前都是靠绝佳的记忆力再重新写一遍，旁人根本帮不了。
唐知味挑眉，“没试过，白神医怎么知道唐某帮不上忙？”
白前停下笔，想起自家哥哥对唐知味的评价、想起他三天就能叫萧软软因为一个春饼生闷气——
要是其他人，肯定帮不上忙，毕竟孔雅都爱莫能助。
但唐知味，还真不一定。
白前谨慎开口，“唐大人不一定能帮得上忙是一回事，我怕唐大人趁机偷师也是一个原因”。
白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重要的原因”。
还是那句话，要是其他人想从看她的脉案偷师，那是白日做梦，但换成唐知味，那还真不一定。
唐知味哈哈笑了起来，他虽然喜欢笑，甚至因为那双形状优美、饱满丰润的唇，不笑也有三分笑的模样，但这般大笑出声还是第一次。
他笑得开心又愉悦，易碎的琉璃美人顿时活色生香。
白前迅速回想了一番，没发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认真解释了一句，“唐大人，不是我小气。
实在是我巫医一门严禁将医术传给非本门弟子，而唐大人又实在不符合我巫医一门挑选弟子的要求”。
唐知味仍是笑容不止，“那不如白神医仔细与唐某说说，巫医一门挑选弟子到底有什么要求？”
白前，“……”
你还真想弃官从医？
“首先第一点，便是不能是唐大人这般的官场中人”。
唐知味噢了一声，十分遗憾的模样。
这时，各个糖铺的掌柜、伙计送糖来了，他便又溜溜达达地去帮孔雅登记、清点了。
待将几车糖安排好，天色已然大亮，铁帽子胡同人流如织，有间医庐的糖摊子和解暑茶摊子也支了起来。
小草一抬头，发现萧软软不见了，不由大是惊讶，“萧姑娘呢？”
孔雅笑道，“出去玩了吧，她能耐得下性子守三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草疑惑，“可是，昨天晚上，萧姑娘还说今天一定要亲自从早发糖发到晚的，还让姑娘一定要早点叫她起床”。
“那就不知道了”。
小草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也就放过了，拿了葫芦瓢去守茶摊，唐知味也十分自觉地去守糖摊子了。
孔雅扫了他一眼，笑了笑，继续低头盘账。
她看得清清楚楚，萧软软是在唐知味被白前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时，突然扭头走了。
这位唐大人肯定也是发现了的，只是他没吭声，她自然也不会多话……
与前几天的门庭若市相比，今天有间医庐门前虽然也有来喝茶领糖的，但明显少了许多。
还有许多都到了门口了，然后被人几句话一说就急急离开。
小草气得给自己打了一满碗解暑茶，吨吨灌了下去。
唐知味打开一个糖包，挑了颗松子糖放入口中，精致漂亮的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来。
“给我一包”。
霍幼安站得很直，有外人的时候，他都是寡言冷漠、身姿笔直的霍指挥使。
只他的声音却懒洋洋、蔫哒哒的，明显还没睡醒。
唐知味递过去一包，笑，“霍大人这么早”。
霍幼安精准被他简简单单几个字挑动了神经，涣散的瞳孔顿时紧缩，冷冷扫了唐知味一眼，气势十足地拿着糖踏进了有间医庐。
恰在此时，白前抬起头来，下意识就问了一句，“霍二爷今天怎么这么早？”
霍幼安气势一顿，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又不是每天都非要睡到午时才起”。
颇有点委屈巴巴的感觉。
唐知味，“……”
突然觉得白神医说得对，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和这位霍二公子成为至交。
白前显然没听出来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又发出灵魂一问，“霍二公子这么早来做什么？”
霍幼安，“……”
感觉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早”这个字。
霍幼安并没有事，他只是十分反常、且莫名其妙地一大早就醒了，然后就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到了有间医庐。
现在被白前这么一问，霍幼安整个人都清醒了，他要说来做什么？
“是我请霍指挥使来的，昨天出了那种事，请霍指挥使来镇一镇”。
唐知味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霍幼安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谁要你多嘴！
唐知味微微一笑，不用谢哦，霍指挥使。
霍幼安，“……”
霍幼安扭过头不理他，坐到白前身边病人坐的凳子上，开口，“我还没用朝食”。
白前，“……”
人家宋世子每次来都想送钱，你不送钱就算了，连朝食都准备蹭我们有间医庐吗？
霍幼安再次开口，“我想吃上次那个甘草桃肉”。
萧软软还是不靠谱，只会说，不会做。
这都三天了，也没见她催着白神医再做些甘草桃肉送给他。
白前，“……”
小草在外面听见，哎了一声，“霍大侠，大清早的吃什么甘草桃肉啊！
你带着我们姑娘去清风茶馆吃早茶啊！
就在铁帽子胡同巷尾，听说是全京城最好吃的早茶！
我们家厨娘做的朝食天天就那两样，还一点都不好吃，姑娘早晨只喝了半碗稀粥就说吃不下了。
唉，也不知道大公子什么时候才能涨俸禄，请一个更好的厨娘回家”。
白家世代行医，几乎每代家主的性子都和白院判差不多，醉心医学，不通俗物，攒不下什么家底。
到了白院判这一代，因着白夫人的喘疾，因着要供白远志读书，虽说不上拮据，但也实在也富裕不到哪里去。
指望着她们家老爷升官涨俸禄是指望不上的。
她们家姑娘更是大把大把的银钱赚进来，又更大把大把地花出去，只有看大公子的了。
长俸禄？
霍幼安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腰间的钱袋。
坏消息，他的俸禄也请不起一个好厨娘。
好消息，去清风茶馆吃一顿早茶，应该还能吃得起。
第一次陪白前逛街，就被各种蜈蚣、蝎子、长虫的高昂价格死死拿捏的霍幼安头皮发紧。
如果每天都想陪白神医去清风茶馆吃早茶，他一个月五两的俸禄够不够？
唐知味含着糖悠悠起身，“我早上只吃了个春饼，没吃饱，我也要去”。
小草捂着脸哇哇地喊，“唐大人，你是把朝食省了一半给我吃，这才没吃饱的吗？
霍大侠，你记着去清风茶馆的时候多点些东西，千万别叫唐大人饿着了啊！”
霍幼安，“……”
怎么哪儿都有这个伪君子？
……
……
事实证明，京城的物价虽然贵，但也没贵到离谱的程度。
因为唐知味厚颜无耻地非要一起来吃，霍幼安已经下定决心少吃一点。
大不了稍后偷偷买几个馒头垫肚子！
只，在简单了解过价格后，还是十分放心地点了一大桌。
他一向饭量大，清风茶馆的早茶又像小草说的格外地好吃，免不了就多吃了点。
就是白前，在家中只能喝得下半碗稀粥的白前，也喝下了一大碗燕麦羊乳羹，吃下了两块千丝酥、两块芙蓉糕和一小笼灌汤包。
而已经吃下一个春饼和无数块糖的唐知味也吃了不少，一大桌子吃食被他们一扫而空。
吃完后，霍幼安还有点意犹未尽，觉得再加个几笼灌汤包，他也照样能吃得下去。
付过账后，霍幼安迅速算了一下。
如果只有他和白前每天早上来吃，他的俸禄还是勉强能够的。
但要是加上唐知味，还是加个已经吃过一个春饼的唐知味，就不太够了。
而且，吃过早茶后，他总还要吃午食和晚食。
对了，还有长平的饭钱——
霍幼安再次陷入了金钱焦虑中。
明明他在神农山的时候都没有俸禄的，怎么也没觉得缺钱，现在有了俸禄，反倒缺了？
关键缺的还是饭钱！
师父教了他十一年，他还承了祖先荫蔽做了兵马司指挥使，又靠着一张脸做了东宫教习，竟然连饭钱都缺！
更关键的是，缺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么大了，还有了俸禄，总不好意思再跟祖母要月钱。
在霍幼安陷入对自我的怀疑中时，远处突然喧闹起来，伴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格外喜庆。
几人微微加快步子，回了有间医庐。
他们刚进有间医庐，锣鼓声已经到了跟前，押后一人高头大马、红衣飞扬，不是宋正则又是谁？
小草已经得了第一手消息，激动地跟他们汇报情况。
“宋世子调查昨天那个孩子中毒的事，竟然意外抓到了六年前杀了十一个女童的杀人犯！
现在正在游街呢！
唐大人，我跟人要了一篮子烂菜叶，都给你，一会砸死那个杀人犯！”
小草捧着那篮子烂菜叶，仿佛捧着这世上最美丽的鲜花，眼睛晶亮地看着唐知味。
唐知味，“……”
唐知味默默接过篮子，在囚车经过有间医庐门口时，连着篮子带着烂菜叶，精准地砸到了王连贵头上。
小草兴奋得又蹦又跳，喊着他准头真好，又在宋正则经过有间医庐门口时，蹦起来大喊，“宋世子神勇！宋世子神勇！”
唐知味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头发。
随着他抚头发的动作，一群人跟着小草喊了起来，“宋世子神勇！宋世子神勇！”
一群人带动了另一群人，又带动了另一群人，直至整个铁帽子胡同都充斥着“宋世子神勇”的呼声。
宋正则一张美人面如唐府十里桃林中的桃花般粉艳，一半飘飘然，一半心虚。
“白神医你放心，宋某一定为有间医庐洗清嫌疑！”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声音宏亮，却不敢看向有间医庐，更不敢看唐知味。
游街的队伍逐渐远去，孔雅笑道，“这样的热闹，萧姐姐怎的就不在，否则她肯定是喊得最起劲的那个”。
白前亦是笑，“她若是在，多半要喊美人判官神勇，更热闹了”。
唐知味熟门熟路地坐到糖摊子前，拆开一包糖，不紧不慢地嚼着。
宋世子要是不“神勇”，等揪出凶手，可不敢保证没有人质疑宋正则的查案能力。
更不敢保证，没有人指责宋正则和萧软软她们是“一伙”的。
所以，宋世子必得要“神勇”，方能服众。
宋世子游街呼啸而过，原本稀稀落落来领茶和糖的人骤然就多了起来。
唐知味垂眸耐心发着糖，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扬。
真是可怜啊!
愚蠢的人类，“神勇”的宋世子这还没抓到凶手呢，就又“相信”有间医庐了。
……
……
整整一天，萧软软都没有回来，偶尔会有自来熟、胆子肥的大娘问唐知味，怎么只剩他一人了。
唐知味就会温和又耐心地答道，“萧姑娘气着了，出去散心了”。
然后立刻引来队伍一致的愤慨谴责。
傍晚时分，许远程和孔灵子联袂而至。
他们似乎只是来领糖的，规规矩矩和众人一起排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