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陆青面露惊喜,一把紧紧握住沈寒的手,“你终于想通,肯来侯府坐坐了?”
今日只有她们二人,相约来逛花春堂,打着挑选脂粉香露的幌子,说些体己话。
若是去了摇光阁,傅鸣他们必定跟来,闺蜜间的悄悄话就不便说了。
没成想,沈寒开口便说愿去侯府拜访,着实让陆青又惊又喜。
此前她几番相邀,沈寒总是心有顾虑,不肯答应。
沈寒垂眸捏住杯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决然:“想通了。我有勇气回去了。”
“侯府是我长大的地方,在那我生活了十数年,我不该害怕的。”
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她成长的过往。
她无需抹去,只需直面。
既然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做沈寒,那么,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了。
陆青笑得欣慰,“今日一见,我瞧你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都散开了,真好。之前我一直担心,侯府的过去会像个囚笼,一直困着你,令你止步不前。”
沈寒反手握住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眼下,我反而更担心你。太子与皇后向来唯我独尊,联姻之事侯府几次三番拒绝,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在侯府多年,深知皇后母子从不容人忤逆。
尤其在他们眼中,陆青不过是后宅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姑娘,若连这般身份的人都无法拿捏,东宫的颜面何存!
陆青叹了口气,“这次,还是祖母开口,替我挡掉了太子与皇后的联姻之意。”
“那日我觉得...祖母是真心回护我。”陆青回忆着当日情形,目光有些恍惚,“她眼里的怜惜与慈爱,让我心头发酸,不像作伪。”
“即便我贸然提及母亲,甚至对成国公多有失礼,她也未曾苛责,反倒像是因为愧疚,而一味纵容我。”
她抬眸看向沈寒清澈的双眼,“自打我醒过来,祖母便一直维护我。就连之前侯夫人刻意刁难,也是她为我撑腰。若不是那日齐嬷嬷的话,我绝不会怀疑她的真心。”
“可现在...”她垂眼看着二人交握的掌心,掌纹繁复纠缠,声音里充满了迷茫,“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沈寒垂眸看着眼前的青瓷盏。
盏中盛着新调的玫瑰渴水,用井水浸得沁凉,盏壁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唯有一缕甜香,固执地,萦绕不散。
依然沁人心脾。
“不止祖母,”陆青长长叹了口气,“还有松儿。待真相大白那日,他若知晓他母亲如此不堪的事...我真不知他该如何自处。”
“若这真相还是由我亲手揭开,”她声音有些不忍,“不知他会如何看我?”
陆松是真心敬她爱她,几乎将长姐视作信仰与依靠,一心向着她。
“到时,我陪你一起面对。”沈寒双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坚定,“而松儿,他担得起这份真相。”
提及陆松,沈寒的目光温和却笃定,“他是祖母亲自教养的下一代武安侯,侯府的担子,迟早要落在他肩上。”
“认清这份过往的阴影,是他作为继承人的宿命,更是他必须通过的历练。”
“你放心,”她语气放缓,带着抚慰的力量,“松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深知他有这份心性和韧性。”
“唯有认清过往之暗,方能开辟侯府之明。我相信,松儿做得到。”
沈寒的话语像一股暖流,让陆青心头暖洋洋的。
她歪着头,带点促狭地笑道:“以前一提侯府,你总难免伤感低落,今日却眉眼平和,倒像个局外人了。是什么让你忽然想通了?”
她眼珠一转,“莫非...是那位许大人?”
沈寒脸颊微红,抿唇思索片刻,才抬眼认真看向陆青,“陆青,你相信这世上有命定的缘分么?”
“信呀。”陆青拈起一枚用井水湃过的脆桃,对着红艳的桃尖咬下,果肉应声而裂,清甜的汁水伴着凉意,瞬间驱散了夏日的浮躁。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我不就是么?”
沈寒扑哧一笑,“许正还告诉我一件事,说来缘分果真妙不可言。”
陆青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何事?”
“我原先也奇怪,许夫人从未见过我,为何待我总有几分天然的亲切。原来,她年少未出阁时,曾受过我母亲一份恩情。”
沈寒以手支颐,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的盏沿。
“说是那年宫宴赏荷,盛夏天气骤变,下起倾盆大雨。当时还是袁小姐的她,一时贪玩,在池边赏景时不慎失足滑落。我母亲恰巧路过,伸手将她拉了上来,还将自己备着的一套衣裙借予她更换。”
“她一直感念这份相助之情,”沈寒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故而许正说,他母亲听闻我是由郡主教养长大,便觉得...定然是错不了的。虽未见面,心里已先存了三分亲近。”
陆青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段渊源!难怪许夫人如此青睐你,连给你做香包都要绣一朵寒梅,这是盼着你早日过门呢。”
沈寒脸颊微红,“说起来,你与傅鸣也是。”
“他当初救的沈寒,如今成了陆青,他又心悦你,这也是缘分天定。”
陆青吐吐舌头,“傅鸣他已经...知道我就是当初的沈寒了。不过可不是我主动说的!都怪我那晚贪杯,多喝了几口,一不小心就说走了嘴。”
她懊恼地伏在案上,声音闷闷的,“其实他早就察觉到我们的异样了...”
沈寒微怔,随即了然点头,“傅鸣能猜到,倒也不意外。他身为魏国公世子,自幼所受的教导便与旁人不同,于人情世故上最是敏锐,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沈寒执起纨扇,为陆青轻轻扇着风,“也是因你心底信任他,才会在他面前卸下心防。”
屋内虽摆了冰盆,这丫头的额角却仍沁出细密的汗珠。
“陆青,”沈寒眸中含笑,“说来有趣,我从前这身子属寒,是最耐暑的。定是你这活泼得过分的灵魂住了进来,整日里活蹦乱跳,才将这身子也捂得怕起热来了。”
陆青学着沈寒的样子支起腮,眼中却闪着精光:“眼下,傅鸣正在想办法,好让许正能光明正大地离京。如今的温恕警惕性极高,贸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
提及正事,沈寒眸色转深:“也难怪太子与皇后又对你步步紧逼。眼下这局势,他们太需要可靠的助力了。”
“寿宁侯虽无实权,但多一个勋贵靠拢,太子与赵王相争便多一分胜算。”
“说到这个,”陆青晃着脑袋,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前几日,特意将赵王与温恕联姻结盟的消息,‘不小心’透给成国公了。”
“傅鸣说,温恕这条老狗近来与赵王府走动频繁,温瑜更是几乎日日偷摸出入王府。他们近期必有动作。”
“我放出这个消息,成国公只要查到一丝蛛丝马迹,以太子多疑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理。”陆青眸子亮得惊人。
“只要他们一动,京中这潭水就会浑。水浑了,我们才好摸鱼,为许正谋一条顺理成章的离京之路。”
沈寒轻叹,“成国公老成持重,一心求稳,只愿守住家族根基,定会按捺太子,静待登基。不过太子岂是甘于受制之人?此番他与赵王、温恕的三角之争,真不知鹿死谁手。”
“那你这边,傅鸣可有什么打算?”沈寒仍是担心,太子会逼迫侯府。
陆青撇嘴,模仿着傅鸣的语气,“他让无咎给我传话,太子已是秋后的蚂蚱,气数将尽,想必困扰不了我多久。”
“况且如今几方势力相争,他怕是急于求成,哪还顾得上我这头。”
沈寒沉吟了下,“今日母亲说,近日宫内要为新出生的皇孙办满月礼。想来,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陆青坐直身子,冷冷地说:“那么,我们要与这位温阁老会面了。”
“早晚都要见,我也很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沈寒眸色清冷。
盛夏的浓荫与暖风终将消散,总要面对秋冬的清霜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