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纯仁那声不可,说得又快又急,带着罕见的锐利,把王氏吓一跳。
她愕然地看着夫君突然沉下来的脸色。
后面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糊涂!”
范纯仁撑起身子,胸口微微起伏,方才的倦怠被一层冷峻取代,“你当裴之砚是什么人?
“是那些可以随意用美色财物打动的蝇营狗苟之徒吗?
“他是官家如今选中的那把刀,直指军中积弊!你现在往他后宅塞人,是想做什么?
“是嫌他这把刀不够显眼,要再给他树个结党营私,收纳宰相馈赠的靶子吗?”
王氏被他疾言厉色说得脸色发白,喃喃道:“我…我也是想着,能结个善缘,将来或许……”
“夫人,眼下是什么光景?吕晦叔刚被荣养出京,多少人盯着,多少人想找机会攀附新贵,又有多少人想抓住把柄把这位新贵拉下来!
“裴之砚年纪轻轻骤登高位,又担着这么得罪人的差事,他自己尚且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我们此时与他牵扯,哪怕一丝一毫,都可能害了他,更可能害了我们自己!”
他靠在枕上,喘了口气,继续道:“况且,你听到的风声没错,他确实只有一位发妻,且成婚数载未有子嗣。可你见他可曾有半句怨言,可曾流露过纳妾之意?”
“这个,”
王氏想着那几位夫人的神色,抿了抿唇,“倒是不曾听说。”
“这便是了!”
范纯仁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吕好文一案,裴之砚这位夫人可是出了大力气,不然官家也不会封她为宣德夫人。”
那可是正五品的诰命。
王氏讶异:“我还以为是官家爱屋及乌,所以才封的陆氏诰命。”
没想到竟是如此。
“若只是单纯的欣赏裴之砚,而封陆氏诰命,又怎会让他代表朝廷,去宗门送上谢礼?
“他们夫妻之间,恐怕远非外人所能揣度。我们这么做,非但不是结缘,反倒结仇。”
王氏这才明白过来,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她只想着锦上添花,却忘了宦海风波,“是妾身思虑不周,险些误事。”
范纯仁握住她的手,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范家着想。但眼下,一动不如一静。我这病,还得稳稳地生着。外头的事,尤其是裴之砚那边,我们非但不能主动凑近,反而更要显疏离才好。”
王氏重重点头:“妾身明白了。”
从今日起,府门紧闭,外头宴请的帖子,能推的也都推了。
此刻的裴府,晚膳刚过。
书房里的暖榻已经撤了,虽说三月乍暖还寒的时候,但陆逢时不知是不是有孕还是怎的,觉得热性。
前几日郎中来看过,已经快两个月了。
脉象很好。
与她感知的一样。
她拿着一本山海经杂注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裴之砚就坐在她对面,就着明亮的烛火,也很是难得的看着一本闲书。
这是承德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
竟是裴之逸写来的。
来京一年,每月都会写信回去。
但裴之逸主动寄信来,这还是头一回。
陆逢时坐起身子:“别是家里出了什么时候,快打开看看。”
裴之砚拆开信快速浏览,很快笑了笑,道:“是逸哥儿,他想来京城。”
“这个时候?”
裴之砚将信递到陆逢时面前,“说是想今年参加秋闱,试一试。”
陆逢时接过信也快速看完。
裴之逸说,自己大哥一考就中,还是榜眼,他这半年若是能得自家大哥指点,肯定比那些先生要有用,所以想来京城。
陆逢时问裴之砚的意见。
“逸哥儿今年已经十七,确实可以试一试。”
这么说,那便是同意裴之逸来了。
“且当初在杭州,婶娘说你一旦有了身孕,要立刻告诉她,她好过来照顾你。”
陆逢时:“……”
她需要照顾吗?
不过婶娘来京城玩一玩,住一住还是可以的。
半个月后,王氏和裴启云带着一脸兴奋异常的裴之逸到了京城,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几年未见的赵启泽。
“墨卿!”
城门口,赵启泽动容的喊了一声。
裴之砚也有些激动,走过去抱住赵启泽,“明润兄,别来无恙!”
赵启泽用力拍了拍裴之砚的后背,两人这才分开。
“一切都好,得知逸哥儿要来京都,我便想着一起来了。”
说完,赵启泽又看向陆逢时,喊了声:“弟妹。”
“赵兄。”
最后下来的是王氏和裴启云。
这一年,他们日子过得舒心,看着倒是比之前还年轻了些。
王氏走过来拉着陆逢时话家常。
眼睛直往陆逢时肚子上瞟,嘴里喃喃道:“可算是怀上了。”
还是站在一旁的陈平时招呼了一声:“二爷,二夫人,小郎君,赵郎君,我们先上马车,回府安置。”
众人重新上了马车。
回府已是两刻钟后的事。
陈平时这个管家相当的给力,给安排的妥妥当当,甚至还提前买了几个伺候人的婢女。
这要不是陈平时提醒她,自己还真没想到。
她只需要点个头就好。
安顿下来后,略作梳洗,便聚到正厅用接风宴。
席间自是热闹。
王氏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陆逢时身上,从饮食起居到孕期反应,问得事无巨细。
陆逢时笑着回:“一切都好。月份还小,还没有什么不适。”
“这就好,希望是个疼母亲的,别闹腾。”
裴启云则与裴之砚和赵启泽谈论些杭州近况,京中风物。
裴之逸最兴奋,眼睛亮晶晶的,不住地想打个听听京城文会,各家书院,乃至今年可能的科举风向。
“大哥,我听说苏学士府上常有文会,汇聚天下英才,不知……”
裴之逸满脸向往。
陆逢时对此十分理解。
这个时候的苏轼,就跟前世的超级明星差不多的级别。
裴之逸就是想追个星而已。
太正常了。
不过这个愿望估计难实现。
果然,裴之砚给他夹了块炙羊肉,语气温和却带着提醒:“苏相府邸,非寻常文士可随意出入。你既来京备考,首要还是静心读书,扎实根基。京城卧虎藏龙,切莫好高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