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刚装完最后一车棉衣，侯府的小厮就捧着描金帖子来了。
红绸封面上“宫宴”二字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温照影接过时，指尖都觉着凉。
“世子说，宫宴那日恰逢贵妃寿辰，府里备了新制的礼服，让小的先送来给夫人过目。”小厮低着头，声音却透着刻意的恭敬。
“什么夫人？我家小姐早与贵府了无瓜葛！”青禾气不过，顶上前去。
“敢问，除了那纸和离书，这上京中，谁认温小姐自由身？”
小厮也是不怕闹，扯了扯嘴角，满是挑衅。
温照影展开帖子，墨字间满是虚伪的恳切：“卿久未归府，宫宴之上，当与孤共贺，以全夫妻之名。”
她轻轻笑了，顾客州哪是邀她赴宴，分明是想在宫宴上做场戏。
他要让所有人看见，她这个“侯府弃妇”终究要依附于他。
她这个夫君啊，太不懂她了。
可她偏偏太懂他了。
“礼服不必留了。”她将帖子合上，递还时目光平静无波，“回复世子，宫宴恕难从命。”
小厮脸色微变：“夫人，这……”
“告诉世子，”温照影打断他，声音清冽如冰，“我没理由留在这里赴宴，更不可能与他一同赴宴。”
“况且，夫妻之名若要靠宫宴来成全，未免太可笑了。”
小厮不敢再多言，捧着帖子匆匆离去。
青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小姐，他会不会……”
会不会借此构陷江闻铃。
“会的。”温照影望着窗外的晨光，眼底清明如镜，“他想借宫宴发难，既要逼我回去，也要毁了江闻铃。”
她转身取来纸笔，在案前坐下。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时，她的笔尖稳稳落下：
“承世子厚爱，然渡州百姓正处水火，照影不敢以私废公。
此去只为缝衣济民，无关其他。
宫宴之上，宾客云集，世子若念及旧情，当知何为体面。
江侯爷乃国之栋梁，戍边有功，若因私怨遭构陷，恐伤圣心，亦损侯府清誉。
照影已将世无双半数收益捐至渡州赈灾，账目明细呈于户部。
世子若有空，不如多为百姓筹些粮草，也算积福。”
写完，她将信纸折好，用火漆封了，交给舒轻纺：“我走后，让人快马送回安平侯府。”
“小姐，是想保护江侯爷吧？”舒轻纺笑道。
成平侯府如今势力单薄，稍有不慎，就会被摘了顶戴。
温照影抬眼，笑着摇摇头：“谁让他叫我姐姐？既然承了他这句，总不能放任不管。”
“哎呦！姐姐！”舒轻纺把信放进袖袋，不忘打趣她。
温照影的脸都红了，禁不住，往别处看。
对于江闻铃，她不必说“护”，只提圣心与侯府清誉，便足够让顾客州投鼠忌器。
真的是因为那句“姐姐”？
她想起他的眼睛。总是亮得像盛着星子。
尤其是昨日在巷子里，被她戳破耳尖发红时，那双眼里的慌乱与羞赧。
还有他红透的脸颊，烫得能焐热指尖的耳根，和那句带着钩子的“好姐姐”……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她忽然低下头，假装整理案上的针线，耳尖却悄悄热了。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
她只知道，不能让江闻铃因为自己，落进顾客州设的圈套里。
就当是……还他屡次解围的情分罢。
窗外的车马已备好，轱辘声碾过青石板，带着即将启程的急切。
温照影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往外走去。
安平侯府内。
顾客州展开信纸时，指腹还带着昨夜攥碎茶杯的伤口。
“若因私怨遭构陷，恐伤圣心……”他反复念着这句，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魔的快意。
她果然还是在意江闻铃的。
连拒绝他的理由，都要扯上保护那个人。
“好，好一个温照影。”
他忽然低笑，笑声撞在空旷的书房里，碎成一片涩。
好一个软硬皆施。
“你怎么会……从没对我动过心？”他对着信纸喃喃，指尖猛地收紧，纸页在掌心蜷成一团。
他起身，玄色外衫的拖尾扫过地面，卷起一地散乱的纸团，墨迹被揉得发皱。
他就那样伫立在杂乱的书房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像株孤峭的竹，可眼底翻涌的阴云，却比窗外的暮色还要沉。
她明明是在意他的，一次又一次，她明明都选择站在他身边。
他病时，她会在一旁照顾；他作画，她会研磨晒画；每当换季，她都会记得为他制新衣……
府中既无姨娘，更无通房，他们就这样过一夫一妻的每一日。
他不信这些点滴的感情是假的，不过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插手了。
她越是护着江闻铃，他就越要把这层保护撕碎给她看。
他转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在窗棂投下的光斑里，身影孤得像座荒岛。
窗外的日头爬到正空，照亮了他眼底的偏执。
她既说宫宴要体面，他便给她体面。
可江闻铃那根刺，总要亲手拔了才甘心。
世无双的马车已碾过三道街，温照影掀起车帘一角，望着渐行渐远的城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象牙玉佩。
那是昨夜收拾行装时，从旧物里翻出来的，她又想起来了，江闻铃说的报恩。
青禾在旁递过暖炉：“小姐，渡州的雪比京城大，得把自己裹严实些。”
温照影拢紧披风，望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雪尘，忽然想起昨夜江闻铃立在风雪里的背影。
他玄色的披风落满雪，像落了场永远化不开的寒。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散成烟：“郭阳，让车队再快些。”
马车轱辘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未完的纠葛，敲着缓慢的鼓点。
郭阳掣马，转头笑着说：“以前看不出，温小姐有这么大的胆量。”
开店、烧府、和离、赈灾。
怎不算个奇女子呢？
温照影闻言，想想也点头：“我也想不到。”
她曾以为，她会一辈子留在宅院之中，相夫教子，打理中馈，便已是贵女最好的安排了。
何曾想，一步一步，竟走到了现在。
渡州的春天，是怎样的？她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