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那棵老槐树下的阴影里，夏侯夜斜倚着斑驳的树干。
他着不起眼的玄色，却依旧掩不住周身凛冽的气场。
他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冷意。
那双琉璃眼，此刻正死死盯着世无双门前的两道身影，唇角勾着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
阳光落在温照影和江闻铃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着靠在一起。
“呵。”
夏侯夜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藏着的弯刀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压下心底翻涌的暴戾。
他见过温照影的冷静，见过她的决绝，却从未见过她这般鲜活的模样。
像株在温室里被精心呵护的花，彻底忘了西域风沙里的狼狈，忘了他曾攥在掌心里的脆弱。
这时，街口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是迎亲队伍折返的方向。
红色的绸缎在人群中穿梭，唢呐声、欢笑声混在一起，将整条街的喜庆氛围推到极致。
夏侯夜缓缓抬眼，目光扫过那片刺眼的红，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真热闹啊。”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温照影身上，眼底的冷意掺进了几分偏执的灼热。
这京城的热闹，这姑娘的笑容，这少年的温顺……都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头。
他从西域千里迢迢赶来，可不是为了看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夏侯夜直起身，他朝着“世无双”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道目光带着穿透性的冷意，仿佛要将那两道交缠的影子生生撕裂。
随后，他转身隐入更深的巷弄，只留下一道颀长而危险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街景之外。
而店门前的温照影，像是感应到什么，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街口的方向，却只看见熙攘的人群和飘扬的红绸。
她和闻铃进了房门，忍不住问：“可有想过何时动手？”
“西域毕竟不容小觑，依照圣上的意思，若是夏侯夜无意，我们也不愿提起纷争。”
但很明显，夏侯夜誓不罢休。
温照影迟疑，点头：“既如此，也好。”
可温照影隐隐觉得，夏侯夜的目标不是中原，他哪有这个乐趣？
夜色如墨，后院静得只剩下虫鸣。
温照影搬了张竹凳坐在月季花丛旁，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夜露。
白日里街口那若有似无的寒意总在脑海中盘旋，连带着眼前盛放的月季，都仿佛笼上了一层阴影。
她望着天边残缺的月亮，眉头微蹙，心口忽然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般发紧。
鬼使神差地，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夏侯夜。”
本只是试探性的一声，可话音刚落，院墙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夏侯夜依旧穿着那身紫衣长袍，衣摆上绣着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腰间挂着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却透着刺骨的冷意。
他的头发未束，墨色的发丝垂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寒星。
温照影一愣，淡淡道：“夏侯夜，你不该在这。”
“不该在这？”夏侯夜轻笑一声，一步步朝她走近，周身的压迫感随之而来，“那应该在哪？回西域，发兵攻城吗？”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可眼神里的认真却让温照影心头一紧。
尽管白日里已和江闻铃商量好应对之策，可她从心底里不愿看到战火燃起，不愿看到西域与中原的百姓陷入苦难。
“你到底想怎样？”温照影稳住心神，直视着他的眼睛，“当初去西域，是你骗了我。”
夏侯夜闻言，忽然收敛了笑意，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你是在和我讲理吗？”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温照影的脸颊，却被她侧身躲开。
他也不恼，只是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有点意思。在中原待久了，也想和我讲这些条条框框了？”
夏侯夜把刀卸下来，放到她的小桌上。
“照你说的，我不带刀。”
温照影的目光落在弯刀上，缓缓收起来。
夏侯夜则是坐到她对面，直勾勾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
温照影回答：“我在想，怎样你才能放弃。”
“杀了我。”
夏侯夜总是这样语出惊人，可温照影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刀，又觉得这不过是他精心策划的约会罢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放心把命交给她？
“咔——”
弯刀出鞘的脆响在夜里格外刺耳，冷冽的刀锋映着月光，泛着慑人的寒光。
夏侯夜眼底瞬间涌进一丝近乎病态的快感，他微微抬颌，喉间溢出低笑：“动手吧，我不还手。”
在他看来，温照影终于被激怒，终于要像他期待的那样，对他挥刀。
可下一秒，夏侯夜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
温照影握着刀柄的手没有朝他递出，反而猛地调转方向，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手腕微微颤抖，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决绝的凉意。
“你疯了？！”
夏侯夜的声音瞬间变调，再没了半分戏谑。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左手死死摁住温照影握刀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却顾不上许多，只想着逼她松开刀柄。
可温照影偏不放手，两人僵持间，弯刀微微晃动，刀锋离她的衣襟越来越近。
夏侯夜瞳孔骤缩，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不敢再用力掰她的手，生怕失控间让刀锋划伤她。
情急之下，他腾出右手，快而准地劈在温照影的手腕内侧。
那是力道最薄弱的地方，既能让她吃痛松手，又不会伤筋动骨。
“当啷——”
弯刀脱手，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侯夜几乎是立刻将温照影的手反扣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带着明显的急促，眼底翻涌的担忧毫不作假：“温照影，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命有多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温照影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夏侯夜紧绷的侧脸，落在了他箍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他的衣袖因动作滑落，露出小臂上蜿蜒盘踞的毒脉。
那道漆黑如墨的纹路狰狞，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
她的心猛地一沉，所有的决绝与冲动都被这道毒脉冲散，只剩下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有震惊，有疑惑。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夏侯夜依旧带着后怕的脸上，问：“这是什么？”
夏侯夜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暴露在外的毒脉。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松开扣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将衣袖往上拉了拉，想要遮住那道痕迹。
可那动作太过仓促，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他别开眼，语气重新冷硬下来，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戾气：“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