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影站在原地，肩头微微垮下，方才强撑的冷静与决绝散去，只剩下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手腕的红痕还未消退，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淤青，是方才夏侯夜情急之下攥出来的。
指尖轻轻拂过，还能感受到残留的痛感。
夏侯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眼底的失望、偏执与诡异的期待，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心口发闷。
这个男人的逻辑，她始终无法理解，可他的威胁，却真实得让她无法忽视。
“姐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
温照影抬头，就见江闻铃正快步从回廊走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意。
他方才一直守在前院，看到那片刺眼的红淤青时，脚步猛地顿住，眼底瞬间涌上心疼。
他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腕，声音都带着几分发紧：“姐姐，你的手……他弄伤你的？”
她轻轻抽回手，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反而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闻铃，你敢吗？”
江闻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姐姐，闻铃早就说过，脏事我来。”
他的目光清澈而炽热，没有丝毫退缩。
温照影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却又带着几分复杂。
“那我们一起，杀了他。”温照影冷声道，不像是临时起意。
她不是被夏侯夜一次次的刺激逼到了绝境，也不是一时热血上涌想要复仇。
她只是忽然彻底明白，自己早已没有了退缩的理由。
她身后，是世无双里等着她撑起生计的绣娘们，是那些靠绣坊订单才能安稳度日的普通人家；
是孤女院，那些刚摆脱颠沛流离、终于能读书识字的孩子，还在等着她兑现“让她们有尊严活下去”的承诺；
还有江闻铃，还有青禾，还有所有把她当作依靠的人。
夏侯夜的威胁从来不是针对她一个人，他要的是她的屈服，是要毁掉她用尽全力搭建起来的一切。
若她再退缩，再抱有“或许能和平解决”的幻想，最终只会让身边的人跟着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不是一时冲动。”温照影抬眼，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却令人心安。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却依旧选择直面。
“姐姐，”江闻铃上前一步，“我跟你一起。不管是计划，还是动手，我都在。”
温照影轻轻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院外的夜色。
月光下的街巷依旧平静，可她知道，这场与夏侯夜的纠缠，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她不能退，也退不起，因为她的身后，是太多人的安稳与未来。
翌日清晨。
青禾正忙着将新到的绸缎搬进店，温照影则坐在账台前核对订单。
昨夜与江闻铃商议应对夏侯夜的计划还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哎哟，你听说没？昨儿安平侯府的大喜日子，竟闹出天大的笑话！”
一道略带尖细的女声从店门口传过。
温照影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去，只见两个提着菜篮的妇人正站在店前，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满是八卦的兴奋。
“什么笑话？不是说顾世子娶了李尚书家的小姐吗？那阵仗，昨儿迎亲的队伍我都见了，红绸都快绕整条街了！”
另一个妇人好奇地追问，手里的菜篮都忘了提稳。
“嗨，别提了！”先开口的妇人压低声音，“我家那口子在侯府附近当差，今早偷偷跟我说，顾世子昨夜压根没入洞房，直接逃婚了！你说荒唐不荒唐？”
“逃婚？！”另一个妇人惊得拔高了声音。
“李小姐本就是屈身做续弦，这一下脸可丢尽了！听说今早就在府里闹着要上吊，安平侯府的人到处找顾世子，连官差都出动了，现在满城风雨呢！”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进绣坊，温照影放下笔，心下一沉。
顾客州逃婚？
她想起那个男人——永远一身高雅，眉眼间带着世家公子的矜傲，连和离时都要在文书上写得体面周全，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逃婚”这种离经叛道之事的人。
他分明还特意差人送了请柬过来，字迹清秀端正，透着几分刻意的“圆满”，怎么转眼就把婚事抛到了脑后？
这举动，比她当年毅然递出和离书还要随性。
可这念头只在她心底停留了一瞬，便被她轻轻压了下去。
她拿起笔，重新低头看向账本，笔尖在纸上落下清晰的字迹，将门外的议论声隔绝在外。
顾客州如何，安平侯府如何，李妙音如何……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如今要操心的，是绣坊里几十人的生计，是孤女院孩子们的读书问题，是如何与江闻铃一起应对夏侯夜的威胁。
至于那个早已成为过去的男人，他的选择，他的困境，都不过是京城街头又一段供人茶余饭后谈论的闲话罢了。
与世无双的忙碌不同，关顶学院的晨课刚歇。
舒轻纺抱着刚写完的随堂小测，快步走向宋缺的书房。
她向来是学院里最勤勉的学生，每次课业都要第一时间请先生批改，好及时订正不足。
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叩了两下，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宋缺正坐在案前整理教案，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将他素色长衫的衣角染成浅金。
他抬头见是舒轻纺，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意：“轻纺来了，是课业写好了？”
“是，先生。”舒轻纺走上前，将手中的纸卷轻轻放在案上，指尖不经意间扫过宋缺伸出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常年握笔的指腹带着薄茧，却透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连指尖都没什么血色，与他平日里温润的模样有些不符。
舒轻纺微微蹙眉，没有立刻退下，反而大大方方地开口问道：“先生近日总熬夜吗？”
宋缺递教案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失笑：“是有些，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以前学过些药理，看先生的手便知道了。”舒轻纺语气坦然，“先生总熬夜伤了气血，才会手面无血色，还是要多注意歇息才好。”
她说得认真，目光落在宋缺的手上，带着纯粹的关切，没有半分其他情绪。
宋缺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听着她直白的叮嘱，心口忽然颤了颤。
她的关心直白又纯粹，不含半点暧昧，可偏偏是这份纯粹，让他心头莫名一动。
宋缺收回手，掩饰着心底的异样，声音比往常更温和了些：“多谢舒姑娘提醒，我记下了。”
舒轻纺见他听进去了，便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那先生先忙，我去把错题订正好，晚些再拿来给您看。”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脚步轻快，没有丝毫留恋，仿佛方才的关心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师生对话。
宋缺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案上那叠随堂小测上。
他拿起舒轻纺的卷子，看着纸页上清晰的字迹，又想起方才她坦然的眼神，眼底的笑意不禁深了几分。
只是那笑意里，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心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