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毁灭欲,是上位者对忤逆者生杀予夺的冷酷。
连月无痕这等见惯了世间极致阴暗、执掌罪恶权柄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心中警铃大作。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长相无害慵懒的女子,其内心的黑暗与疯狂,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他迅速压下那丝心悸,脸上重新挂上从容的笑容:“我认为,我活着,比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对您更有用。”
“哦?”席初初尾音上扬,挑了一个角度打量他:“那就向我证明,你这条命,有留下来的价值。”
她不再绕圈子,直接抛出目的:“告诉我,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成为这葬雪城的城主。”
月无痕脸上那抹从容的笑意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诧异。
他原本以为,这位目的无非是看中了极乐楼的财富与情报网络,想要夺权据为己有。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野心与所图,竟比他预想的还要庞大得多!
他并非小觑她,但她未免有些太小瞧葬雪城了。
“贵人,莫要瞧这葬雪城外表破落不堪,可想坐上那城主之位的人,可从未少过。”
他试图让她明白其中的凶险:“远的不说,近几十年来,能在此地站稳脚跟、称雄一时的,无不是一方巨擘。有曾掌控北境三成黑市贸易的‘血屠’巴图勒,有麾下拥趸数千、自身更是高手的‘冰魔’四海,甚至……还有叛出王庭、携带着亲卫队的那位前禁军统领。”
他列举这些声名赫赫或凶名昭彰的人物,意思再明白不过:那些人要么富可敌国,要么武力超群,要么背景深厚。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纵然个人武力惊人,又凭什么能在这群狼环伺中脱颖而出,并且坐稳位置?
然而,席初初根本懒得与他争辩这些。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天然贵胄的傲慢与不耐烦尽显于眉宇间:“行事的风险,不是由你来评估。”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千斤重压:“你,还没这个资格。”
她微微前倾身体,那股让人不容反抗的气势再次笼罩住月无痕:“直接给我答案。如何最快,最有效地,让‘城主’之名,落在我身上。”
月无痕被她话语中的绝对自信与冷酷噎住,所有准备好的劝说和分析都卡在喉咙里。
他清晰地感受到,若再敢多言一句“凭什么”或者“你不行”,下一秒,自己很可能就会变成她立威的下一具尸体。
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常理度之、听取建议的合作对象,而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
虞临渊在一旁,见全场被陛下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心底也是默默叹息了一声。
他们是对女帝的权势滔天一无所知啊。
月无痕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中的惊悸与一丝屈辱,却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或卖关子。
迅速收敛心神,他给出了最直接、最残酷,也最符合葬雪城规则的答案。
“立威,以最快的速度,用最狠辣的方式,让所有人都看到反抗您的下场。”
他语速加快:“三日后的‘血祭日’,是葬雪城每年一度最混乱也最‘公平’的日子,没有规则,只有强弱。届时,城内所有自认有实力的势力头领都会露面,争夺来年的资源分配份额。那是……最好的舞台。”
他抬眼看向席初初,眼神复杂:“您可以在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挑战并杀死目前葬雪城名义上最强的人——‘疯斧’雷罡。他是巴图勒死后,凭借纯粹武力震慑各方的人物。杀了他,您就是新的最强者。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阴狠:“屠尽当场所有敢于质疑、或者您看不顺眼的势力头领。用他们的血,染红祭坛。当恐惧达到顶点,剩下的,便只有臣服。”
这就是葬雪城的逻辑,简单,粗暴,有效。
而月无痕明白,以眼前这位贵人的性格和手段,她绝不会介意用最极端的方式,来践行这条规则。
可能不能做得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的确是最简单、又最快速的办法,但同时他没有说的是……它也是最危险、难度最高的办法。
席初初听完月无痕那套强者至上的方案,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露出了一个近乎愉悦兴奋的笑容。
那双原本就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更是亮得惊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血祭日那天的盛况。
“很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意。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月无痕身上:“那么,在血祭日之前,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你说呢?”
月无痕心头一紧,面上却是与人和善的恭顺:“从即刻起,您便是极乐楼唯一的楼主,楼内所有资源、人手、情报网络,任您调遣。”
他深知,眼前这一对主仆的武力足以屠戮极乐楼,暂时的屈服是唯一的选择。
他甚至主动交出了代表楼主权限的一枚玄铁令牌。
席初初随手接过,看都未看便扔给了身后的虞临渊,仿佛接过的不是葬雪城最大黑市的权柄,而是一件寻常物件。
“阿渊,清理一下,我不喜欢吵闹。”
她指的是楼内可能存在的、忠于月无痕或其他势力的不安定因素。
虞临渊默默点头,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极乐楼内偶尔会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或闷响,但很快便归于沉寂。
当虞临渊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席初初身后时,整个极乐楼已经如同被驯服的猛兽,暂时收敛了爪牙,只剩下对未知新主的恐惧与顺从。
席初初堂而皇之地入住了顶楼原本属于月无痕的奢华房间。
她没有急着去熟悉所谓的楼内事务,而是利用这三天时间,一边联络暗部,一边将情报深入了解葬雪城各方势力的详细资料
月无痕则被她留在身边,既是一个活的情报库,也是一枚需要时刻监控的棋子。
他表现得异常恭顺,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补充了许多细节,但席初初从未放松过对他的警惕,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总在他不经意间掠过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血祭日。
这一日,葬雪城中心的巨大广场——生死台周围,早早便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狂热、贪婪、恐惧与血腥混合的复杂气息。
各方势力的头领带着精锐手下,占据着不同的方位,彼此间眼神交锋,暗流涌动。
更多的,则是前来围观这场决定未来一年资源分配的“盛事”的亡命徒和底层民众。
当席初初出现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了一件略显身材臃肿的狐裘,没办法,她天生体寒。
但此刻无人会觉得她臃肿可笑。
她走在最前方,步伐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纯良无害的浅笑。
身后半步,是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虞临渊。
再后面,则是一点也不像被强迫退位的月无痕、风羽与厉锋,这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了极乐楼的易主!
“那女子是谁啊?”
“极乐楼楼主厉锋怎么会跟在一个女人后面?”
“极乐楼换天了?”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席初初对所有的目光和议论置若罔闻,径直走向留给极乐楼的位置,那是最靠近生死台的几个位置之一。
她安然坐下,仿佛只是来观看一场寻常的表演。
血祭日的生死台周围,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各种贪婪、凶狠、麻木的目光在人群中交织。
这里没有律法,只有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席初初坐在极乐楼专属的位置上,月无痕垂手立在身侧,虞临渊则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
她的到来,尤其是月无痕那副恭顺的姿态,早已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暗中揣测和警惕,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理会这些,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的生死搏杀。
首先上台争夺的,是几个小帮派。
他们为了城外一处能挖掘少量劣质煤炭的矿坑开采权,如同野兽般在台上撕咬。
刀光剑影,拳脚到肉,很快,台上便倒下了三四具尸体,胜利者也是一个血人。
他咧开血嘴,高举着抢到的、代表矿坑权限的骨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随即就被同伴搀扶下去。
等待他的未必是安稳享受,可能是伤势过重而死,也可能是被其他眼红者暗中干掉。
“为了那么点煤,命都不要了?”席初初轻声点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怜悯。
月无痕低声道:“在这里,一点煤,可能就是几十条命熬过寒冬的希望。”
闻言,席初初不再说话了。
接着,是几个中型势力为了几条相对安全的走私路径归属权大打出手。
这里的争斗就更有章法了些,上台的都是好手,招式狠辣,甚至动用了淬毒的暗器。
最终,一个使弯刀的头领以断掉一条手臂的代价,惨胜对手,夺下了路径。
争夺愈发激烈。
药材、盐铁、甚至是干净水源的分配权,都成了台上殊死搏斗的理由。
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失败者的死亡或重伤,鲜血不断泼洒在斑驳的台面上,渐渐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
台下的人群时而爆发出狂热的欢呼,时而发出惊恐的尖叫,人性在最原始的欲望面前暴露无遗。
席初初始终安静地看着,她撑着下巴,脸上那抹浅笑从未消失,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只有偶尔闪烁的眼神,透露着她正在飞速分析着各方势力的实力、手段以及彼此间的恩怨。
终于,当大部分中小份额的资源被瓜分完毕后,场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
剩下的,都是真正的大头——连接外界的核心商路掌控权、以及极乐楼部分“特殊服务”的代理资格。
这些,历来都是由葬雪城最顶尖的几个势力角逐。
一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老者率先上台,他是“毒蛇”沙奎,掌控着葬雪城近三成的药材来源。
他刚站定,另一个方向便跃上一个手持双锤的壮汉,是“石熊”巴虎,势力主要分布在几个重要的出入隘口。
两人没有废话,立刻战在一处。
沙奎身法诡异,双掌带着腥风,显然掌中含毒,巴尔虎则势大力沉,双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战斗比之前更加凶险,看得台下众人屏息凝神。
最终,沙奎卖了个破绽,硬接了巴尔虎一锤,喷血的同时,一掌印在了巴尔虎的胸口。
巴尔虎踉跄几步,脸色迅速变得青黑,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沙奎也受伤不轻,却强撑着站在台上,咳着血,眼神依旧凶狠地扫视台下,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
场内一片寂静。
沙奎的狠辣和实力震慑住了不少人。
“阿渊,你觉得我能打得过他吗?”席初初对身后的虞临渊说,声音不大。
虞临渊淡然自信道:“我可以为尊上代劳。”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的席初初,轻轻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这里的规则很简单,想要什么,就拿命去拼,或者,让别人替你拼……可阿渊是很重要人,我可舍不得,所以我还是自己去拼吧。”
她的话或许只是随便一句笼络的玩笑话,可虞临渊听了,却觉得心口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地骚动了一下,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挠。
……骗子,别信啊虞临渊,她根本没心的。
就在“毒蛇”沙奎强撑着伤势,以为暂时震慑住场面,能为自己争取到喘息之机时,席初初缓缓站了起来。
她这一动,仿佛无形的气场散开,瞬间将全场的注意力从生死台上的沙奎,牢牢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预感到,极乐楼这位神秘的新主人,要有大动作了。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依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她甚至没有看台上的沙奎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每一个势力头领的脸,那些凶狠的、阴鸷的、贪婪的面孔。
她的声音透过内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高亢,却带着一种不容忤逆的绝对意志。
“之前的争夺,很精彩。不过,从这一刻起,属于葬雪城的游戏规则,改了。”
她脸上那抹纯良的笑容瞬间转化为一种睥睨一切规则的狂桀。
“葬雪城现有的全部资源——矿坑、商路、水源、药材……所有的一切,从今日起,归属权尽数归于我一人。”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众人消化这惊天消息的时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补充。
“不服者,现在尽管上台挑战……不拘生死,各安天命。”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