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投入冰湖的一块巨石,在所有跪伏着的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吃饱?穿暖?
这对生活在北境,尤其是生活在葬雪城这等绝望之地的人来说,是多么奢侈而遥远的梦想。
为了这个最卑微的愿望,他们可以豁出性命去抢夺,可以去杀人,可以出卖一切。
而现在,这位以血腥手段登上城主之位,强大得如同魔神般的少女,给予他们的第一个承诺,却不是压迫,不是掠夺,而是……
这个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巨大的反差,让许多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却不由自主地在他们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点燃。
他们依旧跪着,但一些人的身体,不再只是因为恐惧而颤抖。
席初初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轻轻一歪头,嘴角弯起。
她知道,光靠杀戮和恐惧只能暂时压服,而要真正掌控这座罪恶之城,必须在他们最深的伤口上,给予他们最渴望的甜头。
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她站起身,白色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
“现在,打扫干净。”
“葬雪城,该换个样子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重塑规则的力量,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回荡不息。
席初初从冰冷的骨座上起身,白色狐裘曳地,刚走下台阶没几步,脚下忽然一滞。
一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从尸堆旁猛地伸出,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绝望。
席初初猝不及防,身形微顿,偏低下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银辉色眸子,本该璀璨如星河,此刻却空洞无神,没有焦距,仿佛蒙上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浓雾。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乞求,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几乎是同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袭来——
虞临渊反应极快,乌黑长鞭如同毒蛇吐信,直抽向那只胆敢冒犯女帝的手腕,意图将其震开甚至废掉!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席初初在长鞭及体的前一瞬,已然御气从身旁一名护卫腰间摄来一柄长剑,手腕一翻,剑身精准地格挡住了虞临渊的鞭梢,
劲气四溢,席初初握剑的手微微晃动了一下,卸去力道。
虞临渊的鞭子则被稳稳挡住,未能落下。
“陛……主上!”
虞临渊收鞭,紧张地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懊恼和后怕。
他出手是护卫本能,却差点伤了主上。
席初初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上那个抓住她的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立刻挣脱,反而缓缓蹲下身,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那张沾满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本容貌的脸,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是你吗?”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那双雾淞灰淡的眸子依旧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对近在咫尺的声音、对刚才惊险的交锋,都毫无所觉。
席初初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没有反应。
她暗吸了一口气,又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重复问道:“是你吗?”
依旧是一片死寂。
他侧偏过头,仿佛只是因为抓住实物而本能地调整姿势,眼神依旧是那片令人心寒的虚无。
显然,他不仅眼睛看不见,连耳朵也听不见。
这是一个被困在永恒黑暗与寂静中的……毁容人。
虞临渊和月无痕也注意到了此人的异常,眉头紧锁。
一个又盲又聋的人,是如何在这血腥混乱的厮杀中存活下来的?
又是如何精准地抓住月初(陛下)的脚踝?
巧合?
席初初看着那只依旧死死抓着自己脚踝、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张茫然而脆弱的脸,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她伸出另一只手,没有去掰开他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触手一片冰凉。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对虞临渊吩咐道:“带他回去。”
“小心点,别伤着他。”
——
回到极乐楼顶层的奢华房间,席初初立刻吩咐人去寻医师。
然而回报却是,葬雪城这等地方,只有懂得处理外伤的赤脚巫医,真正的医师根本不会踏足这片罪恶之地。
“还真是……人命如草。”
席初初失笑一声,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嘲讽这地方的生存法则。
她命人打来热水,屏退左右,只留虞临渊在旁护卫。
她亲自拧了热巾,一点点擦拭着那个被她带回来的男人脸上的血污和泥垢。
随着污迹褪去,露出的却并非想象中的容颜,而是一张被彻底毁掉的脸。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即使伤口已经凝结,依旧显得恐怖骇人,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席初初蹙眉,心念一动,开启了“真实之眼”。
【姓名:???】
【身份:北境聋哑人】
【经历:曾位居高位,后落魄毁容。】
信息寥寥,模糊不清。
不是,脸毁了,就不能辨别真实身份了?
但那一双秘银眸子,却让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身影。
不能吧?
但万一呢?
只是该如何查证?她对他并不算多熟悉,如今脸已毁,又不能说话,光凭一双眼睛怎么认证?
她唤来月无痕,状似随意地问道:“近来北境王那头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消息传出?”
月无痕不是什么普通人,他自然有渠道知晓王室之事,虽不解其意,仍恭敬回答:“北境王他近来成亲了,娶了一位平民王妃,据说是一见钟情,力排众议,不顾王庭反对……”
“他成亲了?”席初初猛地一怔,脱口而出。
随即又想,也是,都大半年过去了,他成亲也很正常。
她继续追问:“他……一直在王城?”
月无痕摇头:“听闻前段时日,他带着王妃去了王妃的家乡一趟,回来时王妃已有身孕,北境王大悦,在王城举办了盛宴……”
“行了,知道了。”席初初打断他,摆了摆手。
这么说来人赫连铮活得好好的,夫妻恩爱,即将为人父,那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是谁?
难道真是个无关紧要的、恰好拥有银眸的倒霉蛋?
“那北境拥有灰色眼睛……的人,多吗?”她换了个方向问。
月无痕沉吟片刻:“此乃北境王室嫡系血脉特征之一,血脉越纯净,眸色越接近银色,但也并非所有嫡系都有。据我所知,拥有如此纯粹银眸的,在王室内也是极少数。”
北境王室?
席初初心头一跳,明白了。
她随手一捡,竟然捡回来一个又聋又哑又毁了容的北境王室成员。
“阿渊……”她立刻对虞临渊吩咐:“立刻去查,北境王室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尤其是……近期失踪或下落不明的,重点是拥有银灰色眼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