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寺里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的同时也能安神养心,这大概就是萧锦书这么多年明明身处地狱却依旧一副淡然从容模样的原因。
“奴婢见过娘娘。”寺里的嬷嬷已经对每日辰时便会到此的萧锦书十分熟悉,今日见她,也是规矩行礼,“娘娘今日是抄写佛经,还是吟诵梵语?”
“静坐吧。”萧锦书语气平静,随后掠过嬷嬷便直接在软垫上盘腿坐下,“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心浮气躁得很。”
“既然是静坐,奴婢便不扰娘娘了。”嬷嬷悄悄退下。
说是静坐,可心中却如萧锦书自己所说那般——乱糟糟的,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她几次试着均匀呼吸,可胸膛中不似平常速率的心脏始终让她白费力气。
“奇了怪了。”萧锦书睁开眼,眉头中深深蹙起一个“川”字。
第六感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但也无人敢说无用。
比如萧锦书此刻的烦躁。
坤宁宫。
沈凌波的病像是有些好转了。不再频繁地剧烈咳嗽,也不再夜不能寐,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也再不似往日那般炯炯有神,反倒是带上了些疲惫。
她将这些统一归成为“久病初愈,加上年纪大了精力有限”。
宫妃的晨昏定省还未恢复,但今日沈凌波依旧起了个大早——燕彻执前夜捎了话进宫,说自己今日会来“问安”。
于是沈凌波大清早地便喜气洋洋地在此候着了。
“太子呢,还没到吗?”人老了除了孩子,也没什么其他的盼头。沈凌波此刻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似的,一遍遍询问着。
直到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坤宁宫的院中。
“儿臣见过母后。”
“快起来!”沈凌波身子还虚弱得很,起身想扶起燕彻执却踉跄几步,反倒是被燕彻执扶着坐下。
“母后身子还未康复,少走动,多休息。”燕彻执道。
沈凌波似乎心情极好:“是,太子说得对。”
二人闲着拉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沈凌波说起那两个公主便兴致很好地停不下来。
“安宁和和顺那两个丫头,非说本宫殿中有什么异味,但派了宫女和嬷嬷去后厨挨个闻,也闻不出……”
沈凌波忽然注意到燕彻执的心不在焉。
“太子,太子?”
燕彻执被沈凌波连着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母后,儿臣失礼了。”
“你今日为何心不在焉的,有什么话要与母后说?”
燕彻执静默了一瞬,随后道:“儿臣有一事相求母后。”
随后在沈凌波疑惑到震惊的目光中,燕彻执将昨日他与裴逸麟的计划全盘托出。
沈凌波听完,沉默不语。
面纱下紧抿着的唇和不悦的眼神暴露了她此刻的心境。
“萧锦书恨你入骨,如何肯让你借萧家的势?”
燕彻执何尝不知,但眼下要推行新法,要革除政弊,他萧烨就是绝无其二的最佳人选,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所以儿臣只能相求母后。”燕彻执道。
沈凌波深吸一口气:“你当萧锦书对本宫的态度又好到哪去了?还是你忘记萧锦书是多狠的人?”
“如今她就算假意答应了你,先顺着你的意让你顺风顺水几日,随后再趁你不备之时反咬一口甚至反扑,这得是多么棘手又麻烦的场面!当初的云袖和顾较,你忘记了?”
“萧锦书能算计云袖和顾较,但是算计不了我。”燕彻执说道,他目光笃定,“养虎为患的道理我懂,所以我不会放任这条‘虎’肆意撒欢,就算萧烨当上了丞相,我也要他在东宫的阴影之下不得不收敛起锋芒。”
“你说的轻松,此事实施起来如何有你说得那么轻易?你不想让萧家壮大,萧烨就不干了?他只会乘着你这东宫的东风,顺势而为,抓紧一切时机为萧家谋利。”沈凌波严肃道,“萧家辉煌了那么多年,此刻萧烨刚当上家主几年就让家族陷入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境地,族中定是千百双眼睛盯着他,他若要守好家主的位置,怎可能甘愿在东宫的羽翼下匍匐?那能有什么样的建树。”
“建树?”燕彻执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现在,萧烨是为何毫无‘建树’?是才学有限还是平庸之辈?都不是——是因为陛下忌惮他们,所以无论是宫里的这位还是他,都束手无策。如今要改变这局面,他们舍不得拒绝东宫的橄榄枝。”
“再者,这满朝上下,除了东宫,没人会,也没人敢给萧家抛出橄榄枝。”
沈凌波垂下眼眸,掩住翻涌的情绪。
平心而论,燕彻执说得不无道理。
“那你说,你如何能叫萧家听话,又如何能防住他们将来翻脸不认人地反扑?”沈凌波重新抬起眼,问道,“萧烨是个书呆子,才华横溢却也太过直接,他既没有当年谢晨决的阴狠,也没有刚刚倒台的谢士津的老辣。你不一定能抓到他的把柄。”
“他没有,他姐姐呢?”燕彻执端着空茶杯在手中摇晃,“萧烨这样的呆子,能在朝中走这么久,不就是因为萧锦书给他规划好了一切?他手上不沾鲜血,无非是因为脏事都是萧锦书代劳——他不是屠戮者,却是获益者。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萧烨能看着萧锦书死?”
燕彻执压低了声音:“母后,您是六宫之主,萧锦书的罪状,您最是‘了解’吧?”
有没有的重要吗?
就算她萧锦书是清清白白,手上一点血都没沾,那就撒点上去。
沈凌波当然懂了燕彻执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所以心思也比往常更加敏感——面对此时此刻的燕彻执,她忽然有些胆寒。
仿佛看见了当初她从冷宫把这个不受喜欢的三皇子接出来的场景:
燕彻执从小就生的乖巧,可是儿时却没有寻常孩童的天真烂漫,反而有些阴气,不像是不懂人事的孩童,却像一个极力掩饰自己獠牙的猛兽。
装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