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平静的心跳骤然无章，随着褚昭的逼近而狂乱。
他……
上京前，她与褚昭素未谋面……更何况她连上京都是顶替的秦家女儿的身份，褚昭当真手眼通天，能把她的前尘旧事扒得透彻？
“你迟疑了，因为不敢撒谎，是么？”褚昭的拇指擦过她眼眶下，那一片细腻、柔软，滑到她鼻尖，有点急促和仓惶。
言攸别扭地扯起微笑的弧度：“当然……不敢欺瞒殿下。”
“……言祂……是我师父。”
“师父……曾经是钜子。”
她闭上嘴，湿漉漉的眼神仿佛在问他问题得到证实是否满意了。
褚昭并未移开双指，继续质问：“最后一个问题呢？”
言攸借着轻微的摇头别过脸去，浅淡的呼吸全都泼入他掌中。
“师父他精通偃甲，不擅长卜算，至于天命，信则有不信则无，殿下即便是知道命数轨迹，若是不满，定然也要为自己逆天改命的。”
褚昭笑得意味深长，却不为她解惑，徒增一份森然，四下无声，她眼前一暗任由着他带走。
“殿下……殿下，为何越走越冷了？”
他唇中的热气吹过耳边，足以引得她汗毛倒竖、步履虚浮，只恐自己陷落于新的算计中。
“不冷，习惯就好了，若是冷极了，孤也准你投怀取暖。”
言攸听不出其中的暧昧，独独觉得心悸和惶恐。
“殿下是要杀我灭口吗？”
褚昭碰了碰她的嘴唇，命她噤声。他气息微冷，“真要杀你，你都活不过初见。”
言攸无心去品他话外之意，甬道长得没有尽头似的，除了褚昭无人能依靠，她只能囚于黑暗。
捱过这段漫长的遮蔽，天还黑着，褚昭给烛台点火，四方终于明亮，这里似乎是一处地牢。
不过只有一间牢房，刑具却配置齐全。
铁门的阴影错落在那个人身上，言攸蓦然痴了，单单一个背影而已，她也犹豫着要不要靠近，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言祂。
“孤给你的奖赏，去瞧瞧。”褚昭轻推她的背脊。
言攸缓步上前，抓了抓那人的素色衣角，无奈毫无回应。
“师父？”
褚昭的影子整个罩住她，把她困在一处逼仄的空间，睨视道：“认不出来了么？这是言祂和你最擅长的：偃甲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做的偃甲人，倒不如你做的逼真。”他轻嘲。
偃甲人麻木地转过，伴随着机扩错动的声音，身子背对着只有头转了过来，画面诡谲。
这具偃甲人与言祂有九成像，消失多年的亲人，哪怕是一尊假人，都那么催泪。
褚昭竟当真认识她师父……
“殿下……偃甲人，你在何处寻到的？”
“怎么？想找到言祂？”
他答非所问，自顾自道：“孤想了多年，一直没琢磨清楚，为什么原本的事情会从头开始变动了，后来……故居里没有人，只剩下这么一具偃甲，没有丁点血肉，假得不能再假。”
“呵哈哈……他带着你跑了啊……”
言攸伸长了手臂，皮肉和铁门紧靠，一热一冷相触，难受至极，原本言祂的形象她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这一面又让死寂的回忆无比生动，让她想碰一碰，这或许留有亲人余温的机扩。
这个偃甲人，她有印象。
是师父送她下山去秦家落户前做的，一直留在家中。
秦家人和他们师徒好不容易过了段平淡日子，之后师父失踪，秦宅变故，一切就乱了。
褚昭反捧着她的下巴，讥笑问：“你说，你师父这种人会不会遭天谴？”
天谴？她不觉得师父有对不起谁，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说言祂会受天谴？
“殿下和师父是旧识？”
褚昭：“孤与你们都是旧识。”
言攸蹙眉咬齿，看不透褚昭，从始至终，他不像人，真真是像阴司幽魂。
“听不懂，孤知道你听不懂，你最好是真的毫无印象，而不是装糊涂。”
她道：“若人人都与太子殿下一样，有诸多隐密，这天下早就成乱世了。”
褚昭轻哂：“一到乱世，人的险恶是没有下限的。”
他所言，是难以设想的残忍和真实，在历史上烹食同族、苛政厉刑、割据混战多不胜数。
言攸不禁打了个寒颤，褚昭捏捏她的手臂，衣袖还有好大一片水迹。
“冷吗？”
“冷。”
“脱吧。”
“……脱、脱什么？”
褚昭冷冷剜她一眼，自行宽衣，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被绣金外袍兜头罩住。
被薛师兄压过一回，加之她本能地对褚昭生畏……言攸微赧：原来是误会一场。
“谢殿下。”
她将外袍套上，淋湿的部分还露在外面阴干，只是背上多少回温了。
“你就是上赶着献身，孤还要觉得这地牢脏污。”褚昭觑她一眼，丢了牢门的钥匙给她。
言攸躬身垂眸：“殿下放心，我不至于不知廉耻到那种地步。”
褚昭神色讥诮，隐晦不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联想到一些片段。
“这就叫不知廉耻了吗？”
言攸刚打开铁锁，脚下一顿，小心回道：“殿下既不稀得，旁人再怎样献媚都只起到自取其辱的作用。”
她将机关回正，长叹一声。
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见到这具丢失的偃甲人。
她双手捧着偃甲人的脑袋，大拇指嵌入偃甲口中，碰到一段木舌，木舌底端有刻痕。这木舌是能取出来的，但是褚昭盯着她不便行动。
而褚昭在地牢旁的桌边坐下，不久之后，甬道传来惊萧的通报。
他们谈话之际，言攸顺利按动偃甲人头颅上的机关，木舌吐出，划入衣袖中。
她求问褚昭：“殿下，师父的偃甲人，我能带走吗？”
褚昭回头笑了，“还想带走？”
果然，褚昭就是想用师父的线索让她卖命而已。
言攸并不强求，小心退出牢舍，候在一边。
“你听到了吗？”
“什么？”
褚昭眉眼沉郁，道：“刚才惊萧来报，燕氏已经被挑动了。”
“殿下，这是好事。”言攸两手回扣，保持着最端正的姿态，向褚昭献策，“只要殿下交给我的事办妥后，他们对殿下就是有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