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彦静静地听她说着,等她说完,才道,“所以,你看。”
“什么?”简知蹙眉,看什么?
“你看,你什么都知道。”温廷彦重复着她的话,“婚姻不是报恩,不是勉强,不是捆绑,是为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简知怔住了。
“简知。”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是对的,你无论跟谁结婚,都是为了和他幸福地在一起,如果不幸福,那任何一个人都有提分手的权力,如果对方不肯,那是对方的问题,不是你,你没有错。”
原来,兜了一个大圈子,他的坑在这里……
“简知,真正的爱一个人,是想穷尽自己所有给她最好的,可仍然觉得不够,而不是,我给了你多少多少,你怎么回报我,那不是爱,你说对不对?”温廷彦的目光,在夜色下闪着微光,“那是我从前在生意场上质问合作方的,我给你们投了那么多钱,你们就交这么个答卷?但,婚姻不是做生意。”
这样的话,其实简览也说过。
只是,那时候,简知满脑子都是混沌的,根本听不进去。
现在再听来,倒是十分清晰。
“温廷彦。”她盯着他脖子上一只蚊子问,“你觉得,你离个婚,离到家财散尽,后不后悔?”
温廷彦却微微一笑,不语。
“什么意思?是后悔了?”简知蹙眉,“这几天来献殷勤不会是想拿回去吧?”
“那你给吗?”他说。
“我给……”她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给你一巴掌!”
她拍完就跑了,灯下一看,好肥一只蚊子,已经吸饱了温廷彦的血,沾了她满手蚊子血。
温廷彦看着她跑去的背影,含笑:怎么会后悔呢?爱,是常觉亏欠。也是后悔啊,没有好好珍惜,只可惜,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脖子上有些痒,他挠了挠,肿起一个包。
“简知,你永远都是最棒的!”他朝着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这个晚上,简知睡得依然很好,而且,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包括温廷彦吹出来的树叶声。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可是,有人比她更早。
当她从小屋里出来时,她哥已经走了,温廷彦也走了,和简览一起。
姑姑公司还有事,她们不可能一直躲在牧场里,总该要回去面对那些该面对的一切。
小屋的柱子上用图钉钉了一张纸,上面画了张速写,是正在跳舞的女孩,底下写着一行字:送给最棒的女孩。
底下写了日期,还画了一个太阳,表示今天天气晴。
吃完饭,艾伦就载着她和姑姑以及奶奶返回市区家里了。
几天不在家,已经堆积了一堆的信件、杂志。
姑姑是中途下车直接去公司的,就是简知和奶奶坐下来拆这些信件了。
有各种账单,还有几封中文写的信。
奶奶手脚很快,一下就从简知手里夺过去了,但是简知已经看清了,是蒋仕凡的信。
这几天,她没有用手机和电脑,消息和邮件一律无法联系上她,所以写信来了是吗?
奶奶像是隔绝什么蛇蝎猛兽似的,不准她看。
“奶奶,我已经没事了,只有我自己正确面对了,才是真正走出来了是不是?”简知伸出手,找奶奶讨要信件。
奶奶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紧张兮兮地把信给了她。
简知一封一封拆开。
每个字都认真看了。
蒋仕凡在信里跟她道歉,回忆了许多他们从前的美好时光,也问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她的心,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简知看见“付出”这两个字,心里还是有一种想吐的难受,但她端起面前一杯冰水,一饮而尽,将那些想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直到她把所有的信都看完,全神贯注盯着她的奶奶才放了心。
“奶奶,我跟你说我没事了。”她笑着安慰奶奶。
而就在此时,她哥打电话来了。
她哥说,蒋仕凡的父母来了,想两家坐下来吃个饭,问她是否愿意。
简知对蒋家父母的印象其实很好,只是,不知道这次来是什么用意?她细想过后,还是决定去面对,不管怎么样,总得要有个妥善的了结,而且,她相信,她哥不会让她身处险地的。
简览也支持她去见一面,并且表示自己和姑姑都会陪她一起去。
于是,当天晚上,简知在姑姑和她哥的陪同下,应约和蒋仕凡以及他家人在餐厅见面。
简知他们到的时候,蒋仕凡和他的父母已经在了。
蒋女士一如既往地优雅得体,见到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蒋仕凡坐在父母中间,瘦了一些,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低垂,看起来,温顺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你们来了,快坐。”蒋母热情地招呼。
“谢谢阿姨,叔叔好。”简知这边三人在他们对面坐下。
再见到简知,蒋仕凡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但是因为有他爸爸妈妈在身边,他只轻轻叫了声“简学姐”。
“你好,蒋仕凡。”简览不失礼貌地打招呼。
两家人客客气气坐下来吃饭,你来我往寒暄了好一阵。
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凝滞,始终没有人先提最重要的那件事。
最终,还是蒋母轻叹一口气,目光在简知和自家儿子之间逡巡片刻,终于切入正题:“简知啊,今天这顿饭,主要是……我们一家,想正式跟你道个别。我们打算带蒋仕凡回去,家族事业繁忙,他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直沉默的蒋父这时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年轻人,冲动难免,回去之后,我们会安排他进公司,从基层做起,收收心,有些不该有的念头,也都断了。”
蒋女士的话说得隐晦些,以家业作为借口,而蒋父的话有种委婉的直白。
这话是说给蒋仕凡听的,也是说给简知听的。
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划清界限。
意思是,他蒋家的孩子不会缠着人不放,而简知,也熄了这份心,两人不要再有牵扯了。
低着头的蒋仕凡快速看了简知一眼,然后又马上低下去。
简知固然不会再对这份感情有期待,分手是必然,但心里其实还是难过的,对于蒋仕凡,她也曾真心付出过,听了这话,她眼前的杯子碗碟都成了虚影,“那,祝叔叔阿姨和蒋仕凡一路平安。”
没有再说一句挽留的话……
蒋仕凡看着她,泪光终于冲进了眼眶。
简知姑姑和她哥在说客套话这方面很擅长,最重要的事说完以后,就只听见双方家长你来我往,聊一些无关紧要,天马行空的事。
彼此都很友好,只是这种友好得还不如商务会谈真诚,至少,商务会谈是抱着合作的诚意来的。
简知不知道蒋仕凡父母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也许,会觉得是她害了蒋仕凡吧。
如果他们这样想,她也没办法,谁不站自己孩子这边呢?
在双方都竭力维持和平的气氛里,饭局终于结束。
蒋母笑着起身:“今晚非常感谢你们一家的到来,让这件事有了个完美的收尾,不管怎么样,往后还是常来常往。”
都是客气话罢了,这种情况没变成仇人,已经归功于两家都是体面人。
蒋仕凡一家先出餐厅的,待简知他们出去的时候,只有蒋仕凡一人在路边,他父母在车上等他。
看来,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我去说两句,就几句。”简知小声和简览说。
简览点头,在眼皮子底下倒是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简知于是走到了蒋仕凡面前,“蒋仕凡。”
蒋仕凡原本一直低垂着脸,此刻终于缓慢抬起头,目光带着痛楚,落在简知身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干涩,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简知没有回应这句道歉,她看着他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写满颓败的脸,心里并不好受,可是,她也说不出那句“没关系”。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爸妈……订了后天的机票。”
“嗯。”简知应了一声。
“以后……”他顿了顿,哽咽了,“以后……你好好跳舞。”
简知扭过头,眼角酸涩,“你也是,好好生活。”
蒋仕凡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索性低下头,匆匆一声“再见”,转身飞快上了车。
车开动了,蒋家父母开着车窗,跟简知这边三个人挥手道别。
终于,结束了。
简知第二天就回了排练厅,回到了她的舞蹈演员中间。
尽情地跳舞,疯狂地跳舞。
在舞蹈中宣泄,在舞蹈中找到那个最快乐的自己。
开学的时候,简知收到了温廷彦寄来的信,寄到姑姑家里的,是一张明信片,后面贴着一小段话。
像是复印下来,再剪贴在明信片背面。
车开进湖区,天正阴着,山是墨绿的,被雨洗得发亮。
沿着碎石路走,风硬,水浊。
挤上红顶的游船,引擎声闷响着推开水面,离岸远了,人声倏地静下来。
树丛里藏着水鸟,灰翅膀一闪,没入深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