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贝子府的书房内,
胤禟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背对着门口,
面朝窗外那方小小的庭院,已枯坐了近半日。
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账册,还有几封未拆的信函。
安德海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添了第三次茶水,
见主子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郁,
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
“爷,您这都坐了大半天了,午膳也没用,要不奴才让厨房给您下碗银丝面?或是您想用些点心……”
他话未说完,却听上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这笑声来得突兀,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德海吓得一个激灵,“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惶惑道:
“爷?您、您没事吧?”
胤禟却并未看他,
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风云变幻的朝堂,与远方暗流涌动的草原。
他脑中思绪纷飞,
想着前两日老十命人送回来的消息,说老大正在百般痴缠科尔沁的格格,
虽然他和老十没前几个兄弟手中权利大,
但好歹在理藩院当了一段日子的差,何况老十如今还是个群王,
传消息而已,自然方便的很,
老十虽然是个莽的,但却不是个傻的,
老大的心思也能看的出来,
他估摸着老大会挨骂,所以特意传信回来当个笑话说给他听,
但他看的分明,老大估计不会是被骂这么简单,
毕竟太子可在旁边呢,
面对这送上门的机会他不可能会放过,
到时候老大估计是不中用了,
一旦老大失势,他麾下那些势力……
胤禟的眼神暗了暗,
老八,
他昔日这位“好八哥”的心思,他岂会不知?
无非是想效仿古人,坐收渔翁之利,
可老大都没能成事,老八想凭借老大剩下的残兵败将,去争老大都没争到的东西?
难!难于登天!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拉着,
将剩下的兄弟一个个掰扯过去,
老三?
墙头草一个,还是个书生性子,不成气候。
老四?
自从乌雅氏倒了,十四明面被禁足实际被圈养管教,
他被连累的,也彻底失了圣心,
更何况之前还办砸了事,在八旗中名声也不好了,
如今一味跟着太子,算是铁杆的太子党。
老五?
这是他亲哥,他知道,
就算真有那份心,在上回伴驾亲征后脸上多了道疤,也没机会了。
老七、十二……更是不必提。
十三?
那是老爷子特意留给太子的人,
因着老四如今跟着太子,也跟老四亲近的很。
再往下,还没影儿呢!
这么一圈扒拉下来,也没谁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书案一角,
那是几本记录着与太子妃合作后蒸蒸日上收益的账本,
想起太子妃石蕴容,想起她派人送来的那句恰到好处的提点,
想起她虽深处后宫,却对前朝局势洞若观火的敏锐,
更想起她收了果脯后,便投桃报李,在他最焦头烂额之际递来的这根“救命”橄榄枝。
她的指点很好,真正是站在他的角度着想,
若用了她说的法子,
基本上能摆脱老四老八的纠缠,他也不用非得赞同双方哪一个,
太子妃这份情,他记下了,
胤禟眉眼温和了些许,转瞬又变得凌厉,
但这次躲过了,下次呢?往后呢?
与其想着两不沾的在泥潭里挣扎,不如趁早选一条更稳妥、也更有利可图的路。
胤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因动作太快,衣袖带倒了手边的茶杯,
残茶泼湿了账册一角,他也浑不在意。
“安德海,备马!”
胤禟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商人押下重注时的精光与决绝,
“去四贝子府!”
他要去告诉老四,关于北边蝗灾的处置,
他胤禟,支持即刻让八旗勋贵“捐输”赈灾的决策。
————————
另一边,草原上,
胤礽听着营地处远处隐约传来的骚动,
虽不真切,但那紧绷的气氛已然弥漫开来,
想来是成了。
他唇角不由勾了勾,正想趁着今日天色尚早,去猎些东西,
目光随意扫过不远处一小片稀疏的白桦林时,却猛地顿住,
有人!
胤礽心头骤然一凛,
面上的轻松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警惕,
他勒住马,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那片树丛,冷声喝道: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给孤滚出来!”
树后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胤礽眸光一沉,不再废话,一夹马腹,策马便朝那棵树冲了过去。
眼看避无可避,树后的人磨磨蹭蹭地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
脸上堆着尴尬又慌张的笑容,不是老十胤?又是谁?
“太、太子二哥……”
胤?挠了挠头,规规矩矩地行礼,
“弟弟给太子二哥请安。”
胤礽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他的心底,
“老十?你在这儿做什么?来了多久了?都听到什么了?”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问意味。
胤?心里暗暗叫苦,
他本是无意路过,
却不妨看到老大和太子在说话,
这俩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他本以为会有好戏看,
谁知听了那么一出,
然后就是老大急匆匆一脸决绝地往御帐去,太子也往那个方向张望,
他想找机会遁走,却没想到被太子抓了个正着。
“没、没听多久!”
胤?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弟弟刚来!真的!就刚到!什么也没听清!”
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闪烁,不敢与胤礽对视。
胤礽盯着他看了片刻,
那目光让胤?如芒在背,冷汗都快下来了,
就在胤?以为太子要深究到底时,
胤礽眼中那慑人的寒光却倏地一收,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错觉,
他脸上甚至重新挂上了一丝浅淡的、看不出喜怒的笑容。
“哦?是么。”
胤礽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既没信,也没说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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