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瑾一路恭敬地送宝珍走出这座宫殿,临到门口时,宝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宫殿的风格总让她觉得莫名眼熟,今日亲身进去一趟,心中忽然有了清晰的猜测:或许,这曾是长公主在宫中居住过的地方吧。
回到假山群时,云雀和桃花正老老实实候在原地,连脚步都没敢挪过半分,见她回来,立刻快步迎了上来,齐声唤道:“小姐!”
宝珍朝着她们轻轻点头,眼神示意自己无碍,两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她转头对冯瑾说道:“冯公公,眼下时辰不早了,不知能否为我们指个明路?也好赶去御花园赴宴,若是迟了,恐惹太后娘娘怪罪。”
冯瑾闻言,抬手拍了拍,先前那个给她们带路的年轻小内侍,便再度从假山群中敏捷地走了出来。
宝珍见他步履轻快、身形带风的模样,心头暗自一动,这小内侍怕不是藏着一身不错的武功。
“回县主,这是奴才的徒弟瑞顺,人还算机灵能干,”冯瑾笑着介绍道,“就让他继续为县主带路吧。”
“既如此,便有劳瑞顺公公了。”宝珍客气地颔首致意。
她这话一出,瑞顺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恭敬地应道:“奴才不敢当,县主请随我来。”
宝珍带着云雀和桃花快步跟上了瑞顺的步子,这回他倒是没再故意带她们绕路,径直一路将她们带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贵女,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低声说着话。见到宝珍一行人走来,纷纷停下交谈,屈膝行礼,齐声问候:“见过县主。”
宝珍从容地与她们一一点头示意,温声道:“免礼吧。”
虽说宝珍顶着一个县主的头衔,但她此前从未与这些贵女打过交道,再加上从前盘龙坞的旧事,让她的名声多少有些受损,因此并没有贵女主动上前来找她攀谈。
这样一来,宝珍在热闹的御花园中,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宝珍倒也毫不在乎这些,她随意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刚一坐下,身旁就跟着坐下了一个人。宝珍抬眼望去,竟是孟沁。
“县主,有空聊聊吗?”孟沁率先开口。
“原来是孟小姐。”宝珍略带诧异地点了点头。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她们初次相遇的光景并不算好,甚至还在刘府结下过怨隙。
不过后来孟沁主动送药给她,再加上玉龙寺那一次的交集,二人也算是冰释前嫌,但要说关系好到能随意坐在一起聊天的地步,倒也远远算不上。
“不知孟小姐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聊吗?”宝珍抬眸看向她。
孟沁轻轻举起手中的茶盏,眼底带着几分真诚:“我以茶代酒,在此多谢县主。”
宝珍闻言,倒真有些摸不着头脑,挑眉问道:“谢我什么?”
“谢县主……愿意放过欣瑶一次。”孟沁的声音轻了些,“我已经听说了,欣瑶能平安归家,全是托了县主网开一面的情分。”
宝珍眸色微动,淡淡反问:“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孟小姐曾经在玉龙寺明确说过,要与刘小姐断交。如今这样为她道谢,又是因何缘故?”
“无论我们最后闹到何种地步,至少曾经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孟沁垂了垂眼,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我与她断交,是因为她不该借我的名义去利用谢继,并非全然不顾往日情分。我虽不认同她的做法,却还是希望她能借此机会改过自新,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宝珍也抬手举起茶杯,“孟小姐之心胸,宝珍自愧不如,不能及也。”
二人相视一眼,各自饮下杯中的茶水。
孟沁道谢之后,却并没有起身离开,依旧陪着宝珍坐在这僻静角落。
按理说,她是孟太傅的嫡孙女,在京中素有温婉贤淑的美名,想与她相交攀谈的贵女多得是,可她偏偏守在宝珍身旁,时不时还主动与宝珍说上几句话,态度自然。
周遭的贵女们见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交头接耳地暗自打量。
刘府品茶宴上的纠葛,她们有的亲身在场,有的也早有耳闻,谁都清楚这两位姑娘先前并不算和睦,可眼下瞧着,怎么反倒言笑晏晏、颇为投契的模样?
孟沁垂着头,暗中仔细地打量着身旁的宝珍。初次相遇时,她便带着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去看待,实在是有失偏颇,甚至还因此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闹剧。
事后回想起来,她心里满是自责,便特意派人往顾府送了药去。并非是刻意示好,只是此事因她而起,她实在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来在玉龙寺祈福时,她也曾悄悄留意过宝珍,才发觉她与自己想象中蛮横无礼的模样全然不同,性子沉静又有主见。
但她始终记得一点,当时在刘府,宝珍与其表姐相互为对方出头、并肩应对众人时,她心底是藏着真切羡慕的。
她自小没有兄弟姐妹,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谢继,可终归男女有别,总有许多不便相帮、无法同进退的时刻。
那日宝珍动手时,她出于体面全力阻拦,可在那一瞬间,又忍不住佩服她的勇气。
敢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名声抛在脑后,哪怕落得个彪悍泼辣的骂名,也敢当着所有贵女的面大打出手,只为护住想护的人。
“县主。”孟沁轻声唤道。
宝珍闻声扭头看她,“嗯?”
“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孟沁抬眸望过来,眼神认真。
“什么话?”宝珍愣了愣,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方才说过什么。
“并非我的心胸你不及,反倒是县主之勇气,孟沁自愧不如。”孟沁语气诚恳,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宝珍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看向孟沁的目光顿时认真了许多。
其实她早能看出,孟沁与当时在场的其他贵女都并不一样。
当初在刘府,她们走进亭子的时候,表姐因为怕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当时孟沁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后便立刻吩咐侍女将狼狗牵了出去,那份体贴,绝非刻意装出来的。
然而孟沁终究是看错了她,她愿意放了刘欣瑶,并非是什么心存仁善的网开一面,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罢了。
她与孟沁这样简单纯粹、重情重义的人,本就不是一类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可与之相交。
宝珍望着孟沁眼底的真诚,缓缓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