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尽头那道军绿色的身影,像一座山。
顾砚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晚意的心跳,乱了一拍。
全场的惊呼和议论,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片金色的奇迹,转向了田埂的另一头。
顾砚深动了。
他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来。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他目不斜视。
眼里只有那个站在金色雾气中的女人。
王教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院长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顾砚深停在林晚意面前。
他很高。
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目光从她微乱的发丝,落到她沾了灰尘的白衬衫,最后停在她捧着保温箱的手上。
那双手,白皙修长,此刻却沾着泥土。
他伸出手。
不是去碰她。
而是接过了她怀里那个黑色的保温箱。
箱子有些重,他拎在手里,稳稳当当。
然后,他的目光才缓缓抬起,扫过周围。
每一个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
是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瘫坐在地、抱着脚哀嚎的陈志远身上。
只停留了一秒。
陈志远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鸡,戛然而止。
空气,冷了下来。
“嫂子……”
宋雯抱着箱子,小声地喊了一句,想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顾砚深看都没看她。
他弯下腰。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开始捡拾那些挂在棉花杆上的金色卵卡。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
裤线锋利得能割开空气。
脚上是擦得锃亮的军靴。
可他就像没看见地上的泥土一样,弯腰,伸手,取卡,放进箱子。
动作干脆利落。
没有一丝多余。
像是在战场上回收弹壳。
“这……这位同志……”
王教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上前帮忙。
“我来我来!”
顾砚深没抬头。
“别碰。”
两个字。
又冷又硬。
王教授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周围的学生更是不敢动弹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气场骇人的军官,沉默地,一张一张地,收回那些金色的卡片。
这画面,太割裂了。
也太……震撼了。
陈志远坐在地上,脚上的剧痛都忘了。
他看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为林晚意弯下了腰。
在这么多人面前,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一种比被黄金蜂群碾压更深的耻辱和嫉妒,从心底蔓延开来。
凭什么?
林晚意凭什么?
十分钟后。
所有的卵卡都被回收完毕。
顾砚深合上箱子。
他拉起林晚意的手腕。
“走。”
林晚意被他拉着,几乎是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
“教授,我先回去了!”她只来得及回头喊一声。
王教授愣愣地点头。
直到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路口。
田埂上的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天呐,那是林同学的爱人?”
“团长!我看到他肩章了!是团长!”
“太……太帅了……”
陈志远听着周围的议论,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他扶着地,挣扎着想站起来。
一低头,却看到自己那只被砸肿的脚边,落着一个金色的、米粒大小的东西。
是一只死去的黄金赤眼蜂。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脚。
……
吉普车里。
气氛压抑。
顾砚深开着车,一言不发。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林晚意坐在副驾,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
车子停在独栋小楼前。
顾砚深熄了火。
他没下车。
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毛巾。
他拧开水壶,倒了些水在毛巾上。
然后,他抓过林晚意的手。
很用力。
林晚意吃痛,皱了皱眉。
他像是没察觉。
用湿毛巾,一根一根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擦得很慢,很用力。
像是要擦掉一层皮。
林晚意的手指被他搓得通红。
“顾砚深,你弄疼我了。”
他的动作一顿。
抬起头。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怒火。
有后怕。
还有……委屈?
他没说话,只是放轻了力道。
继续擦。
当他擦到她手心时,动作又停了。
她的掌心,有一道被棉花硬杆划出的细小红痕。
不深。
甚至都没出血。
顾砚深的呼吸,却猛地重了。
他扔掉毛巾。
从军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形铁盒。
是药膏。
他用指腹挖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那道红痕上。
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
涂完,他握着她的手,还是不放。
“顾砚深?”
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哑得厉害。
“国家缺你种这点棉花吗?”
他问。
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心疼和火气。
林晚意看着他。
看着这个对外人冷若冰霜,此刻却因为她手上一道小口子就红了眼眶的男人。
她笑了。
另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一个梨。
黄澄澄的,散发着清香。
她没自己吃。
而是递到了他嘴边。
“国家不缺。”
她的声音很软。
“但我缺这份成就感。”
“而且,”她晃了晃被他握着的手,“不疼。”
顾砚深看着她。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嘴角的梨涡。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张嘴,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梨。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浇熄了他心里的那把火。
他没再说话。
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我得归队了。”
吃完一个梨,他才开口。
“嗯。”
林晚意点头。
“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
“知道。”
他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
看着她进了小楼。
他才转身,重新坐回驾驶座。
车子发动。
开出去几十米后,他却猛地踩了刹车。
他透过后视镜,看向远处那片试验田的方向。
然后,他挂了倒挡。
车子无声地退了回去。
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拿起望远镜。
视野里,陈志远正一瘸一拐地被同学扶着离开。
脸上满是怨毒和不甘。
顾砚深放下望远镜。
他没下车。
也没再做什么。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