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酱紫色。
他指着顾砚深,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荒谬!
这太荒谬了!
看台上的副院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满脸红光,不是气的,是激动的。
“好!好一个博弈论!”
他的声音洪亮,在大厅里回荡。
“顾砚深!”
顾砚深身姿笔挺。
“到!”
“你的这份战术报告,我要亲自看!这个课题,立刻成立专项小组,全军区推广研究!”
副院长顿了顿,目光更加热切。
“还有,你爱人林晚意同志……是个人才!大才!”
“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顾砚深身上。
嫉妒,怀疑,不可思议。
顾砚深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对着主席台,敬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
然后。
他转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推演大厅。
身后的喧哗、荣誉、议论,他一样都没带走。
赵卫东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
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兵力上,是输在脑子上。
更是输在,他看不起那个男人用命去爱的女人。
京市理工大学,废弃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胶皮味。
“别动!”
江舟一声暴喝。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乱得像被雷劈过,手里死死攥着两根导线。
顾岚吓得手一哆嗦,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地上。
“你凶什么凶!”
顾岚瞪圆了眼,“这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我好心给你送饭,你当我是驴啊!”
江舟根本没听见。
他盯着工作台上一只灰扑扑的显像管,眼珠子上全是红血丝。
这是第五次测试。
也是最关键的一次。
要是成了,这就是全国第一台自制彩电的显像管。
要是败了……
那些美金,那些嫂子辛苦画出来的图纸,全得打水漂。
“电压,三千伏。”
江舟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桌面。
顾岚也不敢顶嘴了。
她把馒头放下,屏住呼吸,站在离桌子两米远的地方盯着。
“滋——滋——”
电流声像毒蛇一样在空气里乱窜。
工作台上的示波器,绿色的光点疯狂跳动。
“稳住……给我稳住……”
江舟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手里的旋钮,轻轻往右转了一毫米。
突然。
那个原本平稳的嗡鸣声,猛地变得尖锐刺耳。
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滴——!!!”
江舟脸色大变。
“不好!过载了!”
他伸手就要去拉电闸。
晚了。
“砰——!”
一声巨响。
那是玻璃在高压下瞬间炸裂的声音。
工作台上那只昂贵的显像管,炸了。
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裹挟着高温,像子弹一样向四周无差别扫射。
“啊!”
江舟本能地抬起手臂护住头,整个人往后一缩。
就在这一秒。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本站在两米开外的顾岚。
那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看见蟑螂都要尖叫的顾大小姐。
没跑。
没躲。
她像个疯子一样,猛地扑向了工作台!
她张开双臂,把整个人压在了桌面上。
死死地护住了桌上那几张薄薄的纸。
“哗啦——”
玻璃碎片飞溅。
狠狠地扎进了她的手背,划过她的胳膊。
血。
红色的血,瞬间就染透了她白色的袖子。
江舟脑子里“嗡”的一声。
炸了。
比刚才的显像管炸得还响。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抓住顾岚的肩膀,把她从桌子上拽起来。
“你疯了!”
“你是不是有病!”
江舟吼得破了音,脖子上的血管都要爆开。
“那是玻璃!那是高压电!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顾岚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煞白。
她的一只手背上,一道两寸长的口子,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可她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几张图纸。
她把图纸举到江舟面前。
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吼什么吼……”
“图纸……没事。”
“这是嫂子画的……咱们没钱再买纸了……”
江舟看着她手上的血。
看着她那个傻得冒泡的笑。
他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疼得他喘不上气。
“去他妈的图纸!”
江舟一把抢过那几张比命还贵的图纸,随手扔在满是碎玻璃的地上。
他弯腰。
在这个满地狼藉的仓库里,一把将顾岚打横抱了起来。
“闭嘴!”
“再废话一句,我就把你从二楼扔下去!”
他抱着她,踢开挡路的铁架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发疯一样冲出了仓库。
……
校医室。
老校医拿着镊子,正在给顾岚挑伤口里的玻璃渣。
“嘶——”
顾岚疼得直抽冷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江舟站在旁边。
他身上的工装全是油污,脸上还沾着刚才爆炸时的黑灰。
他死死盯着老校医的手。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架势,好像老校医要是手抖一下,他就要把这校医室拆了。
“轻点!”
江舟咬着牙,“你没看她疼吗?!”
老校医白了他一眼。
“怕疼别逞能啊。”
“还好没伤到筋骨,就是皮肉伤,得养半个月,不能沾水。”
伤口包扎好了。
手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包得像个熊掌。
顾岚举着手,看了一眼江舟。
这根木头。
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脸黑得像锅底。
“喂。”
顾岚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也别太难过了。”
“那个显像管炸了就炸了呗,咱们再攒钱买材料……”
“那图纸我真护住了,一点没坏,回去还能用。”
江舟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像是火。
又像是冰。
他看着顾岚,声音低得可怕。
“你是不是傻?”
顾岚一愣。
“那是一堆破纸。”
江舟指着门外,手指在颤抖。
“那是死物。”
“你哪怕少了一根头发,把那堆破纸烧成灰我都不会眨一下眼。”
“你是活人!懂不懂!”
顾岚张了张嘴,呆住了。
脸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
这还是那个为了一个零件能跟人拼命的江舟吗?
江舟深吸一口气。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
“在这待着。”
“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许动。”
说完。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背影决绝,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煞气。
废弃仓库。
江舟一脚踹开大门。
地上全是碎玻璃。
那几张沾了顾岚血迹的图纸,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江舟走过去。
捡起图纸。
上面那一滴鲜红的血迹,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把图纸拍在桌子上。
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他没有再去管那些复杂的公式。
也没有去想那些深奥的理论。
他的脑子里,只有刚才顾岚扑向桌子的那一幕。
只有那满手的血。
“电压不稳……”
“反馈回路太慢……”
“只要加个快速熔断机制……”
江舟嘴里念叨着。
手里的笔在墙上疯狂地飞舞。
所有的瓶颈。
所有的阻碍。
在那一抹红色的刺激下,瞬间被打通。
一个小时。
仅仅一个小时。
江舟扔下手里的笔。
他看着墙上那个全新的电路结构图。
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三个月,让他夜不能寐,让显像管炸了无数次的难题。
解开了。
他靠在墙上,身体缓缓滑落。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脸上没有一点喜悦。
只有一种近乎凶狠的执着。
“老子做出来的东西。”
“这辈子。”
“绝不会再让你流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