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曼端起那碗汤药，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她将碗凑到唇边。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整个议事厅的房梁似乎都跟着抖了抖。
坐在首位的蔺宸霍然起身，他面前那张用来摆放菜肴的紫檀木长案，被他踹得离地飞起，翻滚着砸向地面。
桌上的玉盘、银箸、佳肴、果品，像天女散花般炸开，稀里哗啦碎一地。
蔺宸高大的身影只用两步就跨过那片狼藉，裹挟着一股骇人的风冲到沈曼曼面前。
他没有说话，长臂一伸，不是去夺碗，而是直接将沈曼曼整个人死死扣进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那碗汤药。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反手挥出，手背精准地击中沈曼曼的手腕。
“哗啦——”
白玉药碗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白线，重重撞在远处的朱红廊柱上。
粉身碎骨。
黑色的药汁四下飞溅。
几滴溅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立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呛鼻的酸臭白烟升腾而起。
坚硬的金砖上，被蚀出几个深浅不一的黑色坑洞，边缘还在不停地冒着泡。
剧毒！
满厅的欢声笑语，被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
所有人都傻了，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手里的酒杯悬在半空。
空气里只剩下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蚀气味，和死一般的安静。
沈曼曼被蔺宸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冷的铠甲，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不是愤怒，是恐惧。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地上那几个还在冒烟的黑坑。
冷汗“唰”地一下从后心冒出来，瞬间浸透中衣，又冷又黏。
只差一点。
就差她嘴唇碰上去的那一下。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一滩滋滋作响的血水。
“来人！”
蔺宸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碴。
两名黑衣影卫如鬼魅般从角落的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地，垂首听令。
“封锁百工院，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影卫领命，身形一晃，化作两道模糊的虚影。
议事厅那扇厚重的楠木大门“轰隆”一声合拢、落锁，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生路彻底堵死。
厅内光线骤暗。
摇曳的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扯得奇形怪状，在墙壁上疯狂舞动。
跪在地上的工匠们终于反应过来，吓得腿都软了，“扑通扑通”地磕头，牙齿打着颤，连呼吸都忘了。
蔺宸松开沈曼曼，他的视线越过所有跪伏的身体，死死盯在那个献药的年轻匠人身上。
那匠人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把他，给朕拿下！”
影卫还没动。
那匠人眼中就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他猛地一咬后槽牙！
藏在牙缝里的毒囊应声而破。
“呃......”
他喉咙里挤出声短促的闷响，身体像只被扔上岸的虾，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两下。
黑色的血沫顺着他的嘴角涌出，滴落在地。
只眨眼的功夫，他就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死士。
线索，断了。
蔺宸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眶赤红，里面的血丝像蛛网般裂开。
他走到沈曼曼面前，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后怕。
沈曼曼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也没说出话来。
蔺宸却已经转过身，那股被他压抑到极限的怒火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把这里所有人都给朕拿下！”
他指着底下抖成一团的工匠们，声音里的杀气不再有任何掩饰，瞬间淹没整个大殿。
“全部打入天牢！用刑！给朕用最重的刑！朕要知道，谁是同党！找不出来，就全都给皇后陪葬！”
这话一出，罗全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把头往坚硬的金砖上磕，发出“砰砰”的闷响。
“陛下饶命啊！”
“此事与我等无关啊陛下！我等冤枉！”
哭喊声，求饶声，磕头声混成一片，整个议事厅变成人间地狱。
【疯了！这家伙又疯了！】
【滥杀无辜！他要把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技术团队一锅端了！】
沈曼曼心头那股劫后余生的虚软被怒火冲散，她猛地甩开蔺宸的手，抢上一步，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他的腰，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他。
“不行！”她的声音绷得太紧，出口时又高又尖，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蔺宸的脚步顿住，他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纤细手臂，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盯着她：“让开！”
“我不让！”沈曼曼将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没有半分退缩地仰起脸，“你把他们都抓了，都杀了，百工院就完了！我大夏还拿什么去跟北狄斗？这才是敌人想看到的！”
“那你想让朕怎么做？！”蔺宸的咆哮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睁睁看着你被毒死吗！”
沈曼曼被他吼得心口一抽，但她知道，现在退步，百工院就全完了。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发软的腿站稳。
她松开手，绕到他面前，快步走到那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旁，蹲下身。
柳书言吓得尖叫：“娘娘，别碰，脏！”
沈曼曼没理，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伸手就想去掰开那匠人攥得死紧的拳头。
“别碰！”蔺宸大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又急又怒。
沈曼曼没理他，只是抬头，用那双还没从惊惧中完全褪去，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
蔺宸被她看得一滞，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坚持，那不是任性，而是要揪出真凶的执拗。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但脸色依然难看。他对着影卫冷声道：“拿布巾来。”
影卫很快递上一块干净的白布。
沈曼曼接过，隔着布巾，用尽力气，一根一根地，强硬地掰开那匠人已经僵硬的手指。
指甲缝里，除了泥污，什么都没有。
她不死心，又去掰另只手。
就在她掰开那只手的小指时，极其细微的、泛着淡金色的东西，从指甲的缝隙里露出一角。
她的视线锐利起来，用自己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污泥中挑了出来。
那是一丝比头发还细的木屑，在烛火下，闪着温润的金色光泽。
她站起身，将那根木屑举到蔺宸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蔺宸皱眉，没看出什么名堂。
沈曼曼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响起，“这是金丝楠木的木屑。”
她停了停，目光扫过底下那些惊恐的脸，最后落回蔺宸脸上。
“百工院砍柴烧窑，用的都是最寻常的松木和杂木，绝不会有这种名贵的木料。”
“而据我所知，整个京城，舍得用金丝楠木装修整间书房，还奢侈到把它当柴火一样天天点着熏香，身上沾满了这种味道和木屑的，只有一个人。”
“工部尚书，卢宝生。”
蔺宸眼里的血色缓缓褪去，那股疯狂的杀意沉淀下来，变成某种更冷、更硬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开口。
两名影卫无声无息地出现。
蔺宸的嘴角向上扯出冰冷的弧度，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不必抓人。”
“卢尚书不是最爱他那间书房么？”
“替朕，给他送份大礼。”
“就用他书房里那些金丝楠木的桌椅，给他本人，打口最华丽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