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婧的想法，钱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疯了！你们一个个都疯了！”他绕过王崇，揪住旁边护卫的衣领，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肉也在抖。
“谁敢开门，本官先斩了他！”
他手指发颤地指向门外，喊杀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钱书转头对着蔺煜吼，“殿下！您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这帮人就是暴民！跟他们是讲不通道理的！”
蔺煜站在原地，到底是少年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一边是太傅用命护着他的万全之策，铁腕镇压。
另一边，是王婧他们以身为饵的豪赌，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民心。
他的目光落在王婧身上。那个平日里冷静得像冰块一样的姑娘，此刻就站在那扇被撞得不断摇晃的大门前。身形瘦小，后背挺直极有力量。
“如果我能救活他呢？”
那句话，还在蔺煜耳边响。
“钱大人。”蔺煜开口，“孤，信他们。”
说完，他也不再看钱书那张瞬间铁青的脸，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开门。”
守门的亲卫看看钱书，又看看太子，不知道该听谁的。
“我让你开门！”蔺煜抬脚，狠狠踹在粗大的门栓上。
“吱呀——”
沉重的官驿大门，被两个亲卫咬着牙，合力拉开一道缝。
门外的火光、噪音、混杂着汗臭和怒火的味道，像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整个院子。
王婧提着她的药箱，第一个走了出去。王崇紧随其后，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像护法神，寸步不离地站在妹妹身侧。
蔺煜深吸口气，也跟着踏出官驿。
钱书闭上眼，腮帮子上的肌肉绷成硬块，最后还是拔出佩剑，带着亲卫跟上，在蔺煜身后组成最后一道人墙。
门外，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上千支火把已经汇成一片火海。
当看到官驿大门真的打开，走出来几个半大孩子时，人群的叫骂声停顿了一秒。
“巫女出来了！”
“烧死她！烧死她！”
短暂的安静后，是更猛烈的声浪。
泥块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王崇挥舞长剑，剑光舞成银色屏障，将所有飞向王婧的脏东西全都挡开。
王婧就在哥哥的护卫下，顶着漫天的唾骂和怒火，走到人群最前面。
巴图长老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孙子，跪在地上，整个人抖成一团。
“把我的孙儿......”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还给我......”
王婧在他面前蹲下，直直看向他的眼睛，“长老，把他交给我。”
“你这个魔鬼！是你害了他！”长老身后的年轻人红着眼就要冲上来，被王崇一脚踹得滚出几步远。
“让我救他。”王婧提高了些声音，“如果救不活，我的命就在这，你们拿去。”
“如果我救活了呢？”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愤怒的脸，“你们，就得信我的话。那饼，是毒药！”
这是用命做赌注，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懂。
巴图长老看着怀里渐渐变冷的孙子，那张小脸已经开始发青。
他又抬起头，看看眼前这个小姑娘。她的眼睛太清澈，清澈到让他心慌。
他还能失去什么呢？
老人抱着孙子的手在剧烈颤抖，最后，他喉咙里终于挤出：“......好。”
他把孩子，轻轻放在地上。
王婧立刻跪下，打开药箱。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被掐住。火光下，这小块空地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王婧先伸手，解开孩子的衣领，让他的脖子能舒展开。然后，她捻起银针，在火把上燎过，对准孩子的人中，快准狠地刺了下去。
孩子没动静。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
王婧没理会，又取出几根银针，分别刺入孩子手脚上的几个穴位，手指捻动针尾，试图激发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生机。
还是没动静。
“她在干什么？装神弄鬼！”
“她要用妖术吸走阿古拉的魂！”
人群里，那个最先煽动众人说是巫术的男人，再次跳出来，指着王婧大喊：“大家看！她根本不是救人！她是在折磨阿古拉的尸体！”
他的话像一把火，刚刚被压下去的怒火，眼看又要烧起来。
钱书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只等蔺煜一声令下。
一直安静站在蔺煜身后的顾盼兮，她的视线，早早就锁定了那个上蹿下跳的男人，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那男人再次煽动众人时，顾盼兮忽然往前一步，开口：“大婶，我瞧着那位大哥眼生得很，是部落人吗？”
那妇人愣了下，仔细瞧了瞧那个男人，摇了摇头：“没见过，口音也怪。”
顾盼兮又转向另外几个牧民：“几位大哥呢？你们认识他吗？”
被她问到的人，都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去打量，随即纷纷摇头。
“不认识。”
“不是咱们这儿的。”
顾盼兮这才把视线转向那个煽动的男人，和他身边几个帮腔的，微微一笑：“几位大哥，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巴图长老的孙子出事，你们倒比谁都激动。”
那几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僵住。
被上千双怀疑的眼睛盯着，为首的那个还想狡辩：“我们......我们是路过！见不得这种害人的巫术！”
“是吗？”顾盼兮歪了歪头，指着他腰间挂着的一块骨雕，“我瞧着你这骨雕，像是南边黑水河的手艺。那里的口音，说话尾音总是往上飘，可跟你刚才的调子，不太一样啊。”
那男人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怎么也想不到，看着最没攻击性的小姑娘，几句话就扒掉他的皮。
周围的牧民不是傻子，瞬间反应过来。
“他们是奸细！”
“是他们想挑拨我们！”
“抓住他们！”
愤怒的牧民们像潮水一样涌上去，那几个暗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淹没在人潮里。
一场暴乱，就这么被顾盼兮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蔺煜和王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而场中，王婧的急救，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她掰开孩子的嘴，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把一小股黑褐色的药汁灌了进去。接着，她一手托住孩子的后颈，另一只手并起食指和中指，用力按压孩子的胸腹之间。
一下，两下，三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哇——”
一声微弱的啼哭，撕开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那孩子猛地弓起身子，吐出一大口混着油腻饼渣的脏东西。
他活了！
巴图长老浑身一震，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抖得不成样子，去探孙子的鼻息。
温热的，平稳的。
孩子的胸膛，开始有了起伏。
“阿古拉......我的阿古拉......”
长老抱着失而复得的孙子，先是傻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他哭得像个孩子，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哭完，他把孙子交给身后的族人，转过身，对着王婧，这个刚刚被他当成魔鬼的女孩，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
“神医！您是草原的神医啊！”
他身后，上千名牧民，看着那个被救活的孩子，再看看跪在地上的长老，脸上的疯狂早已褪去，只剩下愧疚和敬畏。
“唰啦啦——”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低下头，弯下腰，用草原最古老的礼节，向这个来自中原的小姑娘，致以敬意。
钱书握着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一辈子的为官经验，都被这几个孩子踩在了脚下。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硬生生冲开了人群。
满身尘土的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手里的令牌。
“京城八百里加急！”
他的声音因为急速奔驰而嘶哑，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
“圣上御赐，王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