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宁的表情变化,谢骋看在眼里,笑意不禁深了些许,“所以,你的答案是……”
祝宁却故意吊他的胃口,傲娇地抬了抬下颔,“我考虑考虑。”
谢骋不解,“你不是嫌诏狱太吵了吗?你不想早点儿出去了吗?”
“托谢掌印的福,这两日待下来,我已经习惯诏狱吵闹的环境了。”祝宁笑嘻嘻的应对,一副气不死你的得意劲儿。
谢骋哭笑不得,“祝宁,你是懂得怎么拿捏本官的。”
祝宁抓起剩下的一只鸡腿递到谢骋面前,“来,走一个。”
“这又不是酒,怎么走一个?”谢骋愕然。
祝宁翻了个白眼儿,表示无语:“谢掌印吝啬,只送饭菜不送酒,那我只能用鸡腿和谢掌印走一个喽!”
“你一个嫌犯,能够吃好睡好不受刑,已经是本官法外开恩了,你还不满足啊?”谢骋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又道:“本官府上有陛下御赐的好酒,每年都会送来几车,年份远的,已经贮藏十年了。祝宁,你要不要下午就同本官回府,品尝御酒?”
祝宁哼笑,“谢掌印真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在你这只小妖精面前,本官甘拜下风。”谢骋随口一怼,他已经不指望祝宁会乖乖招供了。
或许,他不该过分强求,否则她编造几句假话来诓骗他,他也不好分辨真假。
然而,祝宁忽然主动开口:“谢掌印,你想知道什么?”
谢骋一愣,“你愿意说了?”
祝宁道:“我斟酌斟酌。”
谢骋当即抓住机会,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是什么妖?是眼妖吗?你离魂之后,肉身在囚室,魂魄又是以什么模样存在的?你离魂出去干了什么?既然不是梦游,那薛昭到底在哪儿?是魂魄附在了你的身上吗?”
“谢掌印可真是个好奇宝宝啊。”祝宁唇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戏谑的意味,她身体前倾,与对面的男人近在咫尺,吐气如兰,“你问题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呢?谢掌印,做人不能太贪心哦。”
谢骋猛地起身,朝后退了半步,鸡腿掉在了地上,胸口又砰砰狂跳,他喉结滚动,说话竟不甚利索,“祝宁你,你是女子,不可胡乱勾引人。”
看到男人反应这么大,祝宁美眸轻眨,眼底尽是得逞的笑,这便是书里说的“以柔克刚”吧,没想到这场诏狱之行,竟让她意外的找到了克制冷面阎罗的办法!
“祝宁!”
谢骋有些恼羞成怒,这个小姑娘,怎突然如此不知羞,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行魅惑引诱之术。
祝宁双手一摊,甚是无辜,“我怎么啦?我只是想回答谢掌印的问题而已。若是谢掌印不想听,那就算喽。”
谢骋直觉他被祝宁戏耍了,但他又没办法拒绝她,只得顺着台阶往下走,“想听,你说吧。”
祝宁扔下手里啃得见骨的鸡腿,擦干净嘴巴,道:“我既是人,亦是妖,准确来说,算是个半妖。我的原形就是祝宁,并非以眼睛化形的眼妖,拜托谢掌印莫再胡乱给我捏造妖的品种了。我离魂后,是透明的妖灵,没有人能看得见我,前夜我外出寻找树妖,但并无所获。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薛昭,我之前确实骗了你,我们不是在梦境中相见的,但她的记忆,确实因为魂魄碎裂而残缺不全,因此忘记了你口中的阿弟昭承,不过她说,她对你有种熟悉感。”
在等谢骋消化的时间里,祝宁抿了抿唇角,又补充了一句:“薛昭的事情,你不用再问我了,我不会再告诉你一个字,待时机成熟,薛昭会亲自现身与你相见,你安心静候佳音即可。我如何由人化妖,想必你已有猜想,我六岁献祭树妖入了化妖池,命运的齿轮,就是在那一刻启动的。”
谢骋久久未言。
直到祝宁伸了个懒腰,打算躺床上午休了,谢骋才恍然回神。
他本该离开了,可他挪不动双腿,又在原地怔了片刻,他忽然一步跨近,俯身在祝宁上方,大手扣住她的肩膀,嗓音略有些嘶哑,“所以,薛昭已经见过我了,对吗?”
祝宁一噎,这个男人反应也太快了吧,这都能让他品出味儿来?啧啧,她该如何回答?
谢骋等不及,加重了语气,“祝宁,你说呀!薛昭几时见过我,在何处见过?她同我说过话吗?”
祝宁头痛不已,“谢掌印,你冷静一下,可以吗?你抓疼我了!”
谢骋松了松手上的力道,但仍然抓着她,目光灼灼,盛满期待。
祝宁只得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谢骋的胸膛,提醒道:“谢掌印,你方才还说,不让我勾引人,那你此刻在做什么?若教人看见,还以为谢掌印对小女子欲行不轨……”
此言一出,谢骋如被马蜂蛰到似的,仓惶松手,退到了床角处,窘迫异常。
祝宁没好气的道:“谢掌印,我说过了,薛昭的事儿,今日到此为止!谢掌印若是再逼问于我,我可要发疯了!”
谢骋喉结滚了几滚,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囚室。
祝宁长叹了一气,希望薛昭快些大功告成,谢骋这人实在太烦了!
……
与此同时。
魏骁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卫凌然断气之前回到了西北的青阳观。
破败的门楣,斑驳的门墙,观内观外的脏乱,无不彰显着道观多年无人问津的萧条。
卫凌然已经虚弱到无法下地走路了,魏骁命手下打开门上的铜锁,他背着卫凌然走进道观大门,四下环顾一圈,发出“啧啧”喟叹:“卫凌然,你的师门确实很穷啊,难怪你巴着公子,在京都一住数年,要是换作我,我也选择去抱公子的大腿,省得饿死。”
“嗯,要不说我们是聪明人呢。谢兄不娶媳妇儿,不生崽子,要钱有啥用?总得有人替他花钱吧。”卫凌然趴在魏骁背上,嗓音轻飘飘的,有气无力。
魏骁足下顿了顿,大声道:“卫凌然,你给我振作起来,不准闭眼啊!你还要给我们指路呢,我们头回来,万一被乱七八糟的机关迷宫给困住怎么办?”
卫凌然被他吼得精神了些许,他勉强扬起笑容,一张俊脸苍白的几近透明,“我不是给你画了张图纸吗?照着路线走,肯定不会遭暗算的。”
魏骁气急败坏,“我不管,我要听你说,你既然已经超过了大夫预计的时间还没死,就给我多活一阵子,至少要等到你师父玄真道人赶回来,你们师徒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知道吗?”
“嗯,我努力。”卫凌然顺毛捋,以免魏骁撂挑子,直接把他扔了。
随行的缇骑留在了观里,一部分人行值守护卫之责,一部分人负责后勤保障。
魏骁则背着卫凌然进了道观正殿,再穿到侧殿,魏骁听从指挥,转动墙角刻着云纹的石柱,暗室的石门便伴着“轰隆”的闷响缓缓开启,然后两人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久的密道,进入了地下丹药房。
浓郁温润的药香扑面而来。
三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立在中央,炉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八卦图案,炉口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炉下的炭槽早已冷却,四周的石壁上凿出层层凹槽,架着数十个深褐色陶瓮,瓮口用棉纸封着,纸上用朱砂写着各种药名,部分棉纸已泛脆,边角微微卷起。
角落里,有一张窄小的单人睡榻。
榻上铺着泛黄的陈旧褥子,多年未住人,一股发霉的味道,与药香揉在一起,倒是不太明显了。
魏骁经常在外办差,各种恶劣的环境都呆过,对自己的起居是没有要求的,但他将卫凌然放下后,脱了自己的外衫,打掉了榻上的灰尘,然后把外衫铺在褥子上,方才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似的,小心的扶着卫凌然躺下。
卫凌然看在眼里,不争气的鼻尖泛酸。
他深吸一口满室药香,指尖下意识摸向胸口。贴着心脏的紫砂护心玉还带着体温,指腹摩挲过玉面的云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魏骁目光扫过石案上的银质药铲与青石药碾,又看向丹药房的另一边石壁,随口问道:“这么多瓶瓶罐罐的,都是些什么呀?是啥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吗?”
卫凌然道:“大多都是除妖所用的丹药,比如避气丹之类的。延年益寿的丹药,所需的药材太贵了,我们没钱买,也不想被有钱的贵人当骡子使,所以师父没有炼制。”
闻言,魏骁瞪圆了眼睛,“我家公子有钱啊,而且超级有钱,你干嘛不早说?他又不会压榨你!”
卫凌然噎了一下,心道,谢骋还需要靠吃丹药延年益寿吗?他本身就是长生不死的老妖啊!
只不过,这件事情不能教魏骁知晓,否则魏骁的天都要塌了。
他只能打着哈哈,“呃,之前没想到嘛,一直在京都吃香的,喝辣的,过着神仙般的快意生活,早就忘了炼丹这回事儿了。”
魏骁实在惋惜,“你说你,要是不堕落,炼上一罐子这种药,还能救不了你的狗命?就算是延长几年也划算啊!”
卫凌然语塞。
魏骁闲不住,走过去,一瓶一瓶的打开查看,这些瓶子上面都没有贴药名,他闻着味道也都差不多,有点儿刺鼻,又有点儿腥臭,不禁犯起嘀咕,“这是啥玩意儿啊?是给人吃的吗?难闻死了。”
卫凌然见状,道:“你拿过来一瓶,我看看。”
魏骁依言照做。
卫凌然查看之后,眉头倏然紧蹙,“你带我过去。”
见他面色凝重,似有大事发生的样子,魏骁连忙俯身背起卫凌然,走回到了那排石壁前。
卫凌然数了一下,共有十三个瓶子,每个瓶子都装满了黑色的拇指大小的药丸,而味道,绝非正常的药香味儿!
“啥情况?”魏骁好奇发问。
卫凌然道:“这不是我和师父炼制的丹药。”
魏骁一脑门问号,“这又是啥情况?不是你们师徒,会不会是门中其他弟子在炼丹?”
卫凌然摇了摇头,“你看看我们青阳观的破落,就知道师门没有几个人的。我师父一共收过三个徒弟,大师兄因病早殇,二师兄死于妖怪之手,我入门的时候,观里就只有师父一人,及他收留的两个干杂活的老头儿。而且,我们从未炼过此种丹药!”
“你的意思是,有外人偷入此处,偷炼丹药?”魏骁一听,职业病立刻发作了,他放下卫凌然,四处察看情况。
卫凌然掌心按在墙上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缓慢的挪动身体,往门口走去,魏骁连忙上前,“你去哪儿?”
“我得去嗣真阁看一眼,贼人既能找到地下丹药房,说明对我青阳观了如指掌,那么嗣真阁,怕是凶多吉少。”
“嗣真阁里有什么?”
“丹方、符箓、修行术法……总之,都是青阳观的宝物,是青阳观立派的根本!”
“那我们赶紧去!”
嗣真阁在地上,是青阳观中最具古韵的建筑,青砖黛瓦层层叠叠,飞檐翘角如振翅欲飞的仙鹤,檐角下悬挂着六只铜铃。
阁楼通体以朱红漆木为骨,历经数百年风雨,漆面虽然斑驳,却更显庄重古朴,门楣上“嗣真阁”三字,笔力遒劲,墨色如黛,气势非常。
阁楼共分两层,一层为典籍存放之地,进门便见四排一人多高的梨花木书架,整齐码放着各类道家典籍,靠东墙设着一张紫檀木供桌,桌上供奉着青阳观开派祖师的木雕神像,神像面容温和,手持丹炉,神像前的三足青铜香炉足有半人高,炉身雕刻着云纹与丹鼎图案,但因香火中断多年,没有檀香青烟缭绕,显得冷冷清清。
二层是研读典籍、参悟术法的静室,四张楠木书桌,临窗而置,桌上摆放着砚台、毛笔与裁纸刀,桌角堆着叠放整齐的宣纸。
卫凌然只是粗略的扫视了几眼,便直奔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