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
树林子里的气氛,从热热闹闹的,慢慢变得有点奇怪了。
最开始,有个人打了个哈欠。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这酒……咋后劲这么大呢……”
有个禁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他话音未落,身子一软,便靠着车轮滑了下去,手里的空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声音,就像是个信号。
小队长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脑袋里天旋地转。
他晃悠了几下,也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一个接一个的。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纷纷东倒西歪,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原本热闹的林间空地,一下子就变得死一般寂静。
就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裴惊梧静静地在马车旁边站着,脸上的醉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清醒得可怕。
那双眸子,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亮得像两颗寒星。
他看着满地昏睡过去的禁军,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车厢里,夏昭斓等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车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悄悄掀开了一条缝。
就在这个时候。
林子深处,传来几声短促而单调的鸣叫。
咕——咕咕——
这是夜枭的叫声。
也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
林间的死寂被这突兀的声音划破。
几乎是同一瞬间,十几道黑影从盘根错节的林木深处悄然滑出。
他们如鬼魅,落地无声。
为首的轻烟一身玄色劲装,身形窈窕,动作却如猎豹般迅捷有力。
跟在她后面的,都是焦凰卫里最厉害的精英。
在车厢里头,夏昭斓“哗”的一下就把车帘给掀开了。
她手上绑着的绳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她用碎瓷片给磨得断开了。
她看见轻烟,眼睛一亮。
“轻烟姐姐,你们可算是来了!”
“再晚一步,我可就要自己冲出去了!”
轻烟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怎么也得等裴大人的信号。”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腕子那么一转,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就出现在手指间。
随后,她转身对车厢内惊魂未定的众人柔声说道。
“各位夫人、公子、小姐,让你们受惊了。”
“我们是公主殿下派来救你们的,不必害怕。”
她的声音沉静而可靠,像一剂定心丸,瞬间安抚了众人惶恐的心。
岳忠将军的老婆,是个刚强的女人。
她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些黑衣人,又看了看旁边横七竖八昏睡过去的禁军,眼睛里还是充满了警惕。
就在这个当口儿,裴惊梧慢慢走过来了。
他脱下了那身碍眼的青色官袍,随手扔在地上,露出了里面方便行动的深色布衣。
月光下,他那张总是挂着温润面具的脸,此刻线条冷硬,眼神锐利,再无半分文弱模样。
“各位,跟着我们走吧,公主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看到裴惊梧也与这些人是一伙的,岳夫人等人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
原来,这一切都是永昭公主的安排!
岳夫人朝着轻烟和裴惊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多谢二位义士舍命相救!”
“此恩此德,岳家上下,永世不忘!”
轻烟赶忙扶住她。
“夫人快快请起,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对对对,都听你们的。”
焦凰卫的那些卫士们迅速地行动起来了,他们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普通百姓衣物。
“快,都换上。”
“动作要快,官府的追兵随时都可能发现这里的异常。”
大伙都不敢磨蹭,慌慌张张地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给换了下来。
裴惊梧也把自己的外袍给换了,彻底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寻常男子。
轻烟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竹哨子,吹出几声模仿虫鸣的调子。
没一会儿,林子那头也传来一样的回应声。
“通道已经确认安全。”
“我们走。”
裴惊梧冲大伙点了点头,说道:“为了安全,我们需要分批离开。”
“王启将军的人,已经在城外的秘密据点接应。”
“大家都别担心,每一队都有咱们的高手护送着,绝对安全。”
说完这话,他就看向夏老夫人和岳夫人。
“两位夫人带着孩子们先走头一批吧。”
众人在焦凰卫的引导下,分成三队,钻入了林中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
黑色的马车被遗弃在空地上,连同那些昏睡不醒的禁军,成了一出无人知晓的哑剧。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一群人穿过了茂密的树林,到了一个破败的废弃庄园。
院子里,几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一个长得特别魁梧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这人正是王启。
他朝着裴惊梧和轻烟抱了抱拳。
“都安排妥当了。”
“车夫是自个儿人,那马匹也是能日行千里的好马。”
“上了车,便一路向北,直奔定远王府的方向而去。”
众人不再多言,迅速登车,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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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边城,朔风如刀。
岳忠的帅帐里头,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身披重甲,站在沙盘前,双拳紧握。
监军沈传师,正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岳将军,你到底还在磨蹭什么呢?”
他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傲慢。
“皇上的旨意,你没听清楚啊?”
“立刻,马上,点齐兵马,南下勤王!”
“你要是再这么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想违抗圣旨不成?”
岳忠猛地转过身,一双虎目赤红,死死地瞪着他。
“沈大人!”
“东藩的大军虎视眈眈,此刻若我将主力尽数带走,北境防线一旦有失,谁来负责?”
“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沈传师被他骇人的气势吓了一跳,但随即又冷笑起来。
“哼,岳将军说得倒是好听。”
“我看啊,你心里头有鬼吧。”
他放下茶杯,走到岳忠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威胁。
“可别忘了啊,你老婆孩子,还有你老丈人家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现在可都被陛下捏在手里。”
“你要是忠心耿耿的,那他们就是功臣的家属,能享尽荣华富贵。”
“你要是有什么歪心思……”
沈传师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那可就说不准喽。”
“是满门抄斩,还是凌迟处死,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也在你岳将军的一念之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