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谈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这座疮痍未复的都城。
“谈砚。”
“嗯?”
“以前,我总想着报仇,想着夺回属于我温家的一切。”
她的眼睛,朝着那片被烧成一片白地的乾元殿废墟看过去。
“可现在站在这里,我才发现,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安谈砚就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要这万家灯火,长明不灭。”
“我要这焦土之上,再开新禾。”
“我想要女子,也能当家做主,不必依附于任何人。”
“我要我大昭的子民,人人都能挺直了腰杆,活得像个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砸在安谈砚的心上,比千军万马的奔腾还要震撼。
他把头一歪,看着被风吹得飘起来的鬓发,又看着她眼角那颗泪痣,在月色下仿佛会发光。
曾几何时的清丽端庄,已被淬炼成一种夺目的锋芒。
温弈墨把手放到他手心里。
他的掌心很烫,布满了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却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安安静静地放着两根手绳,这手绳是用最上等的红丝线精心编的。
那红色,是比嫁衣还要纯正的颜色。
手绳上,用极细的金丝,缠绕着一明一暗的纹路。
绳子的两端,各自缀着一枚小巧温润的白玉佩。
玉佩上刻着繁复而精美的图案。
一个是定远王府的苍狼军徽。
另一个,是代表女帝的浴火凤凰。
狼首与凤翼,交缠在一起,亲密无间。
安谈砚拿起那根稍细一些的女式手绳,执起温弈墨的左手。
他的动作轻柔又温和,像是怕弄疼了她。
他将那根红绳,仔仔细细地系在了她光洁的手腕上。
一个漂亮的同心结,恰好落在她的脉搏之上。
“墨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郑重其事。
“这不是束缚。”
“皇帝这条路,太孤单,也太难走了。”
“让我陪着你走下去。”
凡是她所思所想,他都会帮她达成所有的想法。
温弈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感觉酸酸的,胀胀的。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鲜艳的红色,眼眶都有点发热了。
她就想起在城楼上披上玄色大氅的那个夜晚。
又想起在乾元殿前,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背影。
还想起数不清的深夜里,他在紫宸殿外默默守护的样子。
所有的忍耐、野心、坚韧,就在这一瞬间,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的温柔。
她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映着满树桃花,映着漫天星辰,比这宫城所有的灯火,加起来还要明亮。
她拿起锦盒里另一根手绳。
学着他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系在他带着伤疤的左手腕上。
那道狰狞的旧伤上,覆着个红色的绳结,竟显得无比和谐。
“好。”
——
从此,君臣定,山河盟。
裴惊梧被任命为昭元新朝的头一任宰相。
这位曾经化名裴惊梧,在中书省隐忍多年的年轻人,终于可以站在阳光下,用自己的才华,去实现抱负。
他的大仇得报,心结也已解开。
没过多久,宰相府就办了一场小小的婚宴。
新娘,自然就是付玉。
婚礼那天,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
温弈墨亲自到场祝贺。
付玉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红嫁衣,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
付玉现在还管着焦凰阁的一部分产业,不过她更多的心思都放在新弄起来的慈幼局上。
她现在有宰相夫人这个身份了,就想着去帮帮那些和她以前一样,在苦日子里挣扎的穷苦女人和孤儿。
夏昭斓也得偿所愿。
她被封成了正三品的“昭武将军”,还按照皇上的旨意组建大昭的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全是女子的骑兵营,名字就叫“惊鸿营”。
三千英姿飒爽的女兵,身着特制的轻甲,骑着清一色的白马,驻守京畿。
她们成了京城里,一道最靓丽,也最让人敬畏的风景线。
可竹也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跟在公主屁股后面的护卫。
她被任命成宫廷尚宫了,内廷那些女官都归她管。
她沉稳又干练,把后宫管理得那叫一个井井有条,成了女帝最得力的臂助。
江相如那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也没被落下。
他被封了个三品的“怀化郎将”,还在安谈砚手底下干活儿。
整日里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但谁都知道,定国王身边这位嘴碎的江将军,关键时刻,比谁都靠得住。
而他与暖雨的感情,也在打打闹闹中,渐渐升温。
暖雨在凤阁给李阳歌当副手。
这两人一个沉静如水,一个跳脱如火,倒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顾之川,温弈墨给他安排了个重要任务,让他去搞税制改革。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清丈全国土地,打击那些兼并田地、隐瞒不报的世家大族,将税收的刀子,狠狠地砍向了最肥的肉。
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整个大启,就像一台刚刚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
在女帝温弈墨的管理下,每一个齿轮,都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昭元元年的冬天,感觉没那么冷了。
昭元,昭元。
日月光也。
——
安谈砚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携手,并肩,一步步登上了宫城最高的望楼。
这里,是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地方。
也是他们许下诺言的地方。
只不过这一回,脚底下不再是未熄的战火与废墟。
而是望不到头的,如同星河坠地的万家灯火。
长安街上,夜市的吵闹声隐隐约约能听见,满满的都是鲜活的人间烟火。
远处的京郊,是大片平整的田地,似乎能闻到泥土和禾苗的芬芳。
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你看。”温弈墨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说,“真好呀。”
“嗯。”
安谈砚把胳膊收紧了些,把她搂得更紧了点儿。
“明年,我想让顾之川在江南几道,推广新式的水车。可以省下不少人力。”
“好。”
“惊鸿营的冬装也该换换了。昭斓前几天还跟我嘟囔,说女兵的甲胄样式太少了,不好看。”
“让她折腾去呗,反正钱从国库出。”
“还有啊,我想多盖几座书院。不管是男女,只要是想读书的人,都能进去念书。”
“好。”
“安谈砚。”
“嗯?”
“谢谢你呀。”
“傻瓜。”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风从他俩身旁吹过,还带着桃花的香味。
两人依偎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手腕上那两抹红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一道永不熄灭的火焰。
镜头,缓缓地拉高,再拉高。
越过了他们,越过了巍峨的宫墙,越过了这一座安宁而繁华的城池。
最终,融入了那片璀璨浩瀚,亘古不变的星河之中。
画外音,悠远而绵长——
“昭元盛世,由此开启。”
“这是一个属于女帝的时代,也是一个属于所有努力生活、追求光明的人的时代。”
“传奇,仍在继续……”